大祭司化为的那一小撮灰烬，在能量的余波中彻底消散，连一丝存在的痕迹都未曾留下。
世界，安静了。
持续了不知多久的、足以撕裂灵魂的狂乱嘶吼消失了。疯狂舞动的能量风暴平息了。穹顶不再坠落巨岩，地面不再喷涌血泉。一切的混乱与狂暴，都随着那个疯子的湮灭，而被按下了暂停键。
死寂。
一种比任何噪音都更让人心悸的死寂。
灰鸦半跪在岩石后，那枚价值连城的【湮灭弹头】依旧被她死死地攥在手里，冰冷的金属触感是她此刻唯一能确认自己还活着的证明。她的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视网膜上残留着刚才那道逆转光束的灼痕。她大口地喘息着，肺部却像破风箱一样灼痛。
她看着那个站在空地中央的身影。
零。
他静静地站着，环绕在他身上的深红色能量铠甲缓缓流动，像是活物一般呼吸。他没有看她，也没有看任何方向，只是微微低着头，仿佛在聆听这片死寂中最深沉的旋律。
那来自地心深处的，如同远古巨兽心跳般的、沉重而悲伤的搏动声。
咚……
咚……
那是母体的脉搏。一颗跳动了亿万年，也痛苦了亿万年的心脏。
灰鸦不知道零的意识深处经历了怎样的战争，也不知道他与那个名为“暴君”的魔鬼达成了何种交易。她只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既不是她熟悉的那个挣扎求存的少年零，也不是那个纯粹、冰冷、视万物为刍狗的怪物暴君。
他介于两者之间。一个行走在神性与人性钢丝上的……混合体。
他的左眼，是深邃的黑，倒映着这片地下世界的悲凉，充满了属于人类的、决绝的哀伤。
他的右眼，是冰冷的金，闪烁着无尽的数据流，用非人的逻辑，解构着眼前的一切。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最顶级的、充满了矛盾与和谐的……演奏。
是的，演奏。
零的脑海里，此刻就是一座宏伟的音乐厅。两个技艺超凡的演奏家，正以一种近乎完美的默契，合奏着一曲名为“终结”的交响。
零的意识是这支曲子的主旋律。它充满了悲悯、共情与沉重的责任感。每一个音符，都在诉说着对母体痛苦的理解，都在履行那个“终结一切”的承诺。
而暴君，则是这支曲子的和弦与节奏。他没有感情，只有绝对的精准与效率。他负责计算每一个能量节点的薄弱环节，分析每一道障碍的最优解法，确保主旋律在演奏时，不会有任何一个音符出现偏差。他将零那感性的“慈悲”，转化成了最高效的“格式化”指令。
“共鸣正在衰减。”暴君的声音在零的脑海中响起，像最精密的节拍器，“仪式被强行中断，母体的意识正在重新封闭。我们只有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可以穿过这片‘悲伤回廊’，抵达它的物理核心。”
“我感觉到了，”零的意识回应道，“这些能量，是它的痛苦的回响。它们没有敌意，只是……在哭。”
“无意义的拟人化描述。”暴君冷漠地纠正，“这些是高浓度精神污染的具现化能量体。任何碳基生物接触超过三秒，神经系统就会被不可逆地液化。它们是你口中的‘哭泣’，也是最高效的防御机制。”
零没有再争辩。他抬起头，望向那颗巨大心脏的方向。
在他与母体核心之间，隔着一片广阔的、如同结晶森林般的区域。那是母体在漫长岁月中流淌出的“眼泪”所化，一根根晶莹剔透的血色晶簇拔地而起，形态扭曲，充满了绝望的美感。空气中，漂浮着无数光点，像萤火虫，又像是亡魂的碎片。
这就是暴君口中的“悲伤回廊”。是通往终点的最后一道防线。
双重奏鸣，于此刻，正式开演。
零动了。他没有跑，也没有冲刺，他只是迈开了脚步，以一种恒定的、仿佛丈量过大地的节奏，走进了那片水晶森林。
嗡——
在他踏入的瞬间，整片森林仿佛活了过来！
数千根水晶尖刺从四面八方同时暴起，从地面，从墙壁，从穹顶，带着撕裂灵魂的尖啸，密不透风地刺向他！每一根尖刺上，都缠绕着足以让一支军队瞬间疯狂的精神剧毒。
暴君的金色右眼瞬间锁定了其中三百七十二个最薄弱的节点。
“左手，上抬三十度，能量频率调整至‘安抚’波段。右手，凝聚百分之七的功率，以螺旋劲力，击打你前方三米处的空气。”
指令下达的同时，零的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
他的左手轻轻抬起，掌心向前。那件深红色的能量铠甲，在他左臂上化为柔和的、如同月光般的涟漪扩散开来。那些即将刺到他身上的水晶尖刺，在接触到这股涟漪的瞬间，狂暴的能量竟奇迹般地平息了，尖啸化为呜咽，然后……缓缓消融。
这是零的意志。是“共情”与“理解”。他没有去摧毁，而是去安抚了这份痛苦。
与此同时，他的右拳已经挥出。没有碰到任何实体，只是击打在了空处。拳风凝聚成一道无形的螺旋钻头，瞬间撕裂了空气，引发了一场小范围的、精准到毫米级的空间震荡！
轰隆！
远处的、更密集的水晶簇，在那场精准的震荡波中，瞬间从内部结构被瓦解，化为了一堆无害的红色粉末，簌簌落下。
这是暴君的逻辑。是“效率”与“最优解”。他甚至不屑于去接触，直接从根源上抹除了威胁的存在。
一手安抚，一手破灭。
一手慈悲，一手霸道。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风格，被零以一种堪称艺术的姿态，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他就这样，闲庭信步般地走在死亡的森林中，每一次抬手，每一次迈步，都像是在指挥一场盛大的交响乐。
灰鸦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几乎忘记了呼吸。
她从未见过如此……优雅的暴力。也从未见过如此……残酷的温柔。
零的战斗，不再是求生的挣扎，不再是愤怒的宣泄。那是一种……更高维度的“执行”。他不是在战斗，他是在……修正这个扭曲的世界。
她咬了咬牙，握紧了手中的枪，跟了上去。她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但她发过誓，她的枪，她的命，都属于他。无论他走向的是王座还是坟墓，她都必须跟在他的身后。
“精神冲击来了。”暴君的声音毫无波澜地响起，“三点钟方向，强度……利维坦级。”
话音未落，零的右侧，空气如同水面般泛起波澜，一张由无数张痛苦面孔组成的巨脸咆哮着冲了出来，那是母体最纯粹的绝望意志的集合体！
“用你的‘人性’去对抗。”暴君下达了命令，“你的情绪波动，是唯一能中和它的‘代码’。这是最高效的防御手段。”
零的黑色左眼猛地一凝。他没有闪避，而是侧过身，主动迎向了那张巨脸。他将自己所有的记忆——在摇篮庇护所的迷茫，失去阿芳的痛苦，与灰鸦相遇的温暖，在竞技场挣扎的血腥，以及此刻……决定亲手终结创造者的悲哀——全部释放了出去！
他的情感，像一道洪流，与那张绝望的巨脸撞在了一起。
没有爆炸，只有消融。
那张由纯粹痛苦构成的巨脸，在接触到零那同样充满了挣扎与痛苦，却又带着一丝希望和温暖的人性时，仿佛冰雪遇到了火焰，发出了无声的悲鸣，然后……缓缓消散。
零的身体晃了晃，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这种精神层面的对抗，远比物理攻击消耗得更剧烈。
“干得不错，‘保险丝’。”暴君的声音里，难得地带上了一丝……或许可以称之为“满意”的情绪，“你那无用的多愁善感，总算有了一点利用价值。”
零没有理会他的嘲讽，继续向前。
穿过森林，前方是一道深不见底的裂谷，谷底，岩浆奔腾，散发着硫磺的气息。而母体的核心，就在裂谷的对岸。
唯一连接两岸的，是一座由巨大肋骨化石构成的……桥梁。
当零踏上骨桥的瞬间，桥下的岩浆猛地炸开！一头通体由熔岩构成的、体长超过百米的巨型蠕虫——“地心之怒”，咆哮着冲了出来，张开那足以吞下一栋大楼的巨口，咬向了骨桥！
“物理层面最后的防御系统。”暴君迅速分析道，“能量核心在它上颚第三节段，常规手段无法击穿外壳。”
“我来。”零的回答简单而直接。
他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股灼热的巨浪，向前冲去！
他的左手在身前划出一个圆，柔和的能量形成了一面半透明的护盾，将足以熔化钢铁的热浪隔绝在外。
他的右手高高举起，深红色的能量疯狂凝聚，化为一柄长达十米、仿佛由凝固的闪电构成的……巨型战矛！
人类的技巧……与野兽的狂暴。
理性的计算……与感性的决绝。
在那头熔岩巨兽即将吞噬他的前一秒，零从骨桥上一跃而起，整个人化为一道黑色的闪电，在空中划出一道不可思议的弧线，与那柄能量战矛融为一体！
“安息吧。”
他轻声低语，像是对它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噗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利刃入肉的沉闷声响。
那柄凝聚到极致的战矛，精准地、毫不费力地，从暴君计算出的那个最薄弱点，贯穿了熔岩巨兽的头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那头巨大的、狂暴的“地心之怒”，就这么僵在了半空中。它那足以毁灭一切的能量，被战矛上附带的“格式化”指令，从内部彻底瓦解。
下一秒，它庞大的身躯，如同沙堡般崩塌，化为漫天飞散的火星，落回了岩浆之河，没有溅起一丝波澜。
零的身影，轻飘飘地落在了裂谷的对岸。
他转过身，隔着奔腾的岩浆，看向了刚刚追到桥头的灰鸦。那双异色的眼睛里，情绪复杂。
他再次对她摇了摇头。
这一次，灰鸦读懂了。前面的路，她不能再跟了。那是只属于他的……终点。
零转回头，不再有任何迟疑。
在他面前，是一扇由巨大水晶构成的门。门后，就是那颗搏动了亿万年的……心脏。
他走上前，那件环绕在他身上的深红色能量铠甲，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收回他的体内。他又变回了那个穿着破烂衣衫的少年。
双重奏鸣，在此刻，落下了最后一个音符。
剩下的，是安魂曲的序章。
零伸出他那只属于人类的、沾染着血污和尘土的手，缓缓地……按在了那扇水晶大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