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皇宫。
刚刚下朝的天子姬承凛,背着手望着巨大的山林舆图,略显憔悴的面容,满是担忧。
坐在绣墩上的兵部尚书江芝仙,下意识的看向内侍周玄。
周玄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如死尸一般,呼吸时连胸膛都没有任何起伏。
不怪江芝仙紧张,最近一段时间,他这兵部尚书都成天子每日必做任务了,下朝之后没事就带到偏殿喷两句。
就连江芝仙自己都没发现,自从国朝的目光聚集到了山林后,自从有人开始称赞天子一开始就无条件信任唐云后,宫中的天子,不知不觉间已不如刚登基时那般温和。
刚登基时,别说老臣、重臣了,哪怕是一些品级低的各部官员犯了错,天子也不会太过苛责。
再看现在,老臣重臣还好,侍郎之下的臣子,稍微出了点纰漏,天子马上当朝训斥,几乎不留任何颜面。
江芝仙毕竟是兵部尚书,倒是没在朝堂上挨骂,只是下朝后,天子是一点都不惯着他,直接开喷。
江芝仙还一点脾气都没有,他自己都想骂自己了。
天子转过身,转过身的那一刹那,脸上隐去了所有的担忧。
“至今,已近三月之久,即入冬。”
天子坐在了御案后,凝望着江芝仙:“三月之久,雍城建营,你兵部不知,唐云入林,你兵部不知,兵进断云涧,你兵部还是不知,朕问你这兵部尚书,究竟是你这尚书饭桶,还是兵部饭桶?”
面对着天子凌厉的目光,江芝仙有口难言。
雍城动向,南军动向,各部动向,所有人的动向,都是一个人说了算,唐云!
这几天无论是在朝堂上,衙署中,宅邸里,江芝仙没事就骂唐云,骂唐云全家。
以前,他觉得唐云是真的莽,真的敢。
现在,他明白了,唐云是真的没将他这个兵部尚书放在眼里,根本没把他当人看。
曾几何时,是远在雍城的逆子姜玉武给他这个当爹的兵部尚书写信,希望在朝堂上说说唐云的好话。
再看如今,是他这个当爹的兵部尚书,上赶着给逆子写信,不为别的,就想打听打听唐云的动向,然后姜玉武还不搭理他了,觉得用不到他了。
要知道将军在营中,将军出征,将军在战阵上,都会将近况写在军报中告之兵部,这不是尊重不尊重,而是规矩,铁打的规矩,所有人必须遵守的规矩。
结果唐云倒好,他是告知了,他娘的就三言两语,还是事后告知。
就说最近的一封军报,雍城发来的,正在建立补给线。
兵部就很懵,什么玩意建补给线?
兵部派人去问,问明白了,人回来了,哦,原来人家开拔山林了,带着人进军山林。
兵部更懵了,啥时候的事啊,之前也没说啊,怎么突然就带兵去山林了呢,这么大个事,连个屁都不放?
没招,继续派人去问,问明白了,回来了,哦,原来是唐云那边准备好了,而且集结了各部,都建营了,好几支新营。
兵部还是懵,建新营的事倒是知道,问题是建立补给线兹事体大,具体什么章程也没说明白啊。
还是没招,血招没有,继续过去问。
问明白了,回来了,解释一下,这不是打断云涧去了吗,后期建立补给线需要新营护卫…
朝堂上说的,说到一半,不止兵部,群臣懵了,断云涧是哪?
舆图拿来了,一指,倒吸凉气一片,这尼玛不是打穿了吗,都快干山林外面去了,今夕何年?
传话的人一脸无辜,总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
天子开喷了,宫万钧是干什么吃的,都打到这了,屁都不放一个,既不解释,也不汇报?
传话的人继续说,老宫头也不想啊,计划没有变化快,谁知道唐云行军能那么快,而且军报这事是前线写,和雍城关系不大,宫万钧也是后知后觉。
天子继续喷,宫万钧是干什么吃的,还是那句话,屁不放一个,既不解释,也不汇报?
这喷的就有点没道理了,群臣都没好意思吭声,他们都开始理解宫万钧了,因为他们相信唐云是这种人,宫万钧,不是这种人。
但是吧,没人指出,没人骂。
指出啥啊,朝廷这边还议论要不要再征募新卒,也好送人过去让唐云徐徐图之,争取两三年内在山林之中建立几处营地,开几处矿,结果人家都快打穿了,打穿山林了,带着各部族人打穿的!
指出都没办法指出,更别说骂,骂人家什么,骂人家太勇猛,打的太快,还是骂人家长驱直入,就带一万来汉军都逼蝮部家门口去了?
朝廷是幸福也闹心,既开心也愁人。
幸福,是打了那么远,数十处矿都可以开采了。
闹心的是,朝廷这边正研究要不要征募新卒呢,光打过去了,大虞朝这边没办法派人守住胜利成果。
开心,是各部异族几乎都臣服了。
愁人,是臣服的各部异族全跟着唐云干仗去了,朝廷指挥不动,宫万钧就他他娘的是个摆设,他这所谓的大帅,在异族眼中,说话都没唐云麾下那个之前担任伍长的什么玩意周闯业好使!
现在京中,这朝廷,这早朝,基本就处于整天后知后觉的状态。
今天问,唐云筹备新营筹备的怎么样了。
明天告诉你,筹备啥筹备,都打山林去了。
然后后天问,打山林哪去了,遇没遇到什么困难。
大后天告诉你,遇没遇到困难不知道,反正光知道打穿了,快打完了。
就是这么个情况,朝廷现在属于是不能提山林,一提就大眼瞪小眼,不提还不行,提了,谁也不知道具体情况,议论都不知道该怎么议论,谁都知道现在议论的,是好几天前,半个月前,乃至一个月前发生的事,属于是今天看昨天的天气预报,纯粹有病。
下了朝,好多衙署都困惑,唐云他爹不是当过将军吗,身边也好多从军的心腹,不是,这比崽子是真傻还是假傻,他不知道有个东西叫捷报吗,他不知道打胜仗了要写捷报吗,他不知道打了这么远,取得了这多胜利,要统统写在捷报中让朝廷,让天下人都乐呵乐呵吗?
“蝮部,贼巢蝮部。”
相比其他朝臣,天子更担心的是唐云安危,威严的面容隐去了担忧,只是语气中掩盖不了急迫。
“再派精骑询问,这一次不要询问雍城,入山林,去断云涧,朕要知晓,朕要尽快知晓,唐云兵力够不够,粮草够不够,缺什么,需要什么,朕统统要知晓!”
“是。”
江芝仙还能说什么,除了是,什么都不能说,对了,最近他经常说的是不道哇,然后每次不道哇换来的都是一顿臭骂。
“还愣着作甚,去!”
天子和赶苍蝇似的挥了一下手,江芝仙连忙起身施礼,见到天子又回头看向舆图,只能倒退着离开了。
待这位倒霉催兵部尚书离开偏殿后,天子收回了目光,目光之中,再次充满了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