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未羊说,入夜前结束这场战争。
这一番平淡却惹人发笑的话,说出时,多少有些滑稽。
现在回想起时,令将帅们脊背发寒过后,只有深深的佩服,以及无法言说的惊恐。
月色,终于开始笼罩大地。
弓马营,回城了。
时间,正正好好,入夜前,战争结束了,与南军再无关联。
之前吃过一次亏的鞠峰,完完全全按照曹未羊的计划,高举璃部战旗,只冲杀了两次,正面一次,后面一次,实际上就是走了一个横向的“8”字,只有两次冲杀。
马骉跟着弓马营将士们一起出城的,这家伙一边冲一边用半生不熟的异族语言喊着,报无赦之仇,此荣誉应属璃部,信奉月神者之汉军,不得参与。
说白了,就是你们打你们的,我们看热闹就行。
但对璃部来说,汉军简直不要太体贴,荣誉,属于他们璃部!
战争,并没有结束。
但战争,对南军来说,结束了。
随着弓马营可以说是毫发无伤的顺利入城后,众将不约而同的离开了自己的防区,齐聚南城门上方,望着依旧乱糟糟的战场。
包括宫万钧在内,大家都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点什么。
目光,望向的是战场,脑海里,则是一张总是风轻云淡的笑吟吟的面容。
“这仗打的…”
刚跑上城墙的鞠峰,率先打破了沉默,扭头望着悄声无息的角楼,咧着嘴。
历来心直口快的鞠峰,傻乎乎的说道:“这他娘的若是跟着曹先生作战,都不用动脑子,这仗打的太舒坦了。”
赵文骁照着鞠峰的小腿就是一脚,打了个眼色。
众将面色都有些尴尬,因为宫万钧在场。
事实上鞠峰说的也对,大帅就是负责决策的。
大帅为了达成战略目标进行决策,各营将军们为了战术目的进行执行。
宫万钧进行决策,这种决策是为了一个结果,他只要结果。
至于怎么得到这个结果,那就不是宫万钧所考虑的了,是各营将军们要考虑的。
曹未羊的可怕之处在于,他把大帅和将军们的活都干了,都安排了,安排的井井有条。
他不是为了结果来完善细节,而是通过细节上的掌控,来达到一个结果,达到他想要得到的任何结果。
看似这句话是一句废话,其实并非如此,是为了水文。
宫万钧下达军令,尤其是帅令,通常都是直接下达给各营主将、副将,将军们。
曹未羊是直接安排到了“旗”这一级别,不止是校尉,还包括了“旗”。
总旗下面是旗官,旗官下面是伍长,伍长下面就是寻常军伍了。
南军六大营在满编的状态下,八到十二人是一伍,就算八个人,四伍是一小旗,一个旗官管着四小旗十六伍,一个总旗管着四个旗官六十四伍。
这也就是说,南军六大营,全都算上五万人出头,曹未羊将这五万人分成一百份,他可以在一场战争中,考虑到整整一百支队伍,并安排好这一百支队伍如何共同协作,最终达成一个结果,如何达成战略意义。
宫万钧,没这种能力。
大虞朝,前朝,也没听说过任何人具备这种能力。
这已经不是兵书上能学到的本事了,事实上不止涉及到了兵法,还有算学中的计算、心理学、对各部文化了解等等等等。
“这般人物,怎就流落到了关外。”
宫万钧有感而发,再次将目光投向战场,依旧乱着,大乱特乱,战旗越来越少,尸体越来越多,旗狼部终究会化为历史尘埃,飘散在山林中的微风之中再无声息。
一日战争,一日之内解决的战争,对南军来说,这就是想都不敢想的一日战争,不足一日,结束了战争,以最小的代价,近乎没有付出任何代价,解决了南军的心腹大患,山林大部落旗狼部。
“不可大意,回去吧。”
宫万钧神色复杂的挥了挥手,让各营主将回到防区。
将军们匆匆跑来,快步离去,离去时,纷纷站定朝着角楼施了一礼。
只有蹲在角楼旁时不时干呕的轩辕庭知道,曹未羊盘膝坐在角落,似是睡着了。
“唐云。”
宫万钧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开口:“当初你与曹先生是如何约定的?”
“约定?”
“此战结束,南军助他…不,应是说,他与鹰驯部助我南军除掉旗狼部后,他何时离开。”
“帅爷的意思是…”唐云神情微变:“不许他离开?”
宫万钧没吭声,其实已经算是给了一个答案,作为南军大帅,他肯定不会放曹未羊回到山林之中。
“我们之间没有做过任何约定,你也知道,他算是被我抓回来的,之后交谈中,他说他是为了报恩,报当年鹰驯部收留他的恩情,除掉旗狼部后,他就算是报过鹰驯部大恩了。”
顿了顿,唐云看了眼宫万钧的脸色,继续说道:“但有一件事是我与曹先生心照不宣的,那就是我不会限制他自由,铲除旗狼部后,我不会限制他的自由。”
“好。”
宫万钧淡淡的说了一声好,反而令唐云极为狐疑。
“那就是说…帅爷的意思是,他可以离开?”
宫万钧嘴角勾勒出了一丝笑容,苦笑,摇了摇头。
“他可入京,也只能入京,却不能出关,更不能回到山林。”
阿虎与薛豹对视一眼,二人面色都极为复杂。
心中,想要骂宫万钧过河拆桥。
以曹未羊的身份,真要是去了京中,一定是死路一条,宫中都保不住他。
不去京中,又不让出关,那么只能留在雍城,留在了雍城,继续为南军出谋划策,这不是过河拆桥是什么?
只是站在宫万钧的角度,也只有这一种选择,曹未羊,太过可怕了,一旦回到山林之中,如若有一天各为其主,那么他一个人的威胁,完全可以说高过了旗狼部,高过了山林中任何一支大部落。
“首先呢,人,是我抓回来的。”
唐云也将目光投向了战场:“其次呢,帅爷可能是忘记了,他是来帮忙的,看在我的面子上,入城帮忙,去留问题本官还未考虑清楚,就不劳宫大帅操心了。”
这话一出口,阿虎等人面露紧张之色,宫万钧身旁的亲随何尝不是如此。
仅仅只是一句话,这段时间内算是配合无间的翁婿二人,再次旗帜鲜明的对立了起来。
可令众人没想到的是,宫万钧并没有勃然大怒,而是轻轻拍了拍唐云的肩膀。
“老夫,宁愿这世道多一个有情有义的文臣,也不愿军中多出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冷血将帅。”
“帅爷您的意思是…”唐云极为意外:“可以放他离开?”
“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唐云猛翻白眼,本官就知道,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