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破山瞧不起朱家重甲骑卒,真的。
唐破山知道这群重甲骑卒有本事,也是真的。
瞧不起,和知道有本事,并不冲突。
事情发生在马场,神不知鬼不觉的盗走了二十四套重甲,唐破山觉得连自己都做不到,除非不要求神不知鬼不觉。
“出鬼了不成。”
唐破山了解怎么回事后,倒是没有趁机羞辱一通这群骑卒。
“身形纤细,步履轻盈,未下狠手,难不成是个女子?”
越是想,唐破山越是心惊胆颤:“不成不成,这可不成,今夜敢在我唐家的地盘上偷走甲胄,明夜就他娘的敢跑到我唐府中偷走老子的身子。”
刘管事:“…”
唐破山:“咱洛城,还有这等身手之人?”
刘管事摇了摇头:“断然没有。”
“不会是那狗日的吧?”
“不会。”刘管事摇了摇头:“他一个门子整日守着府门,盗那么多重甲作甚。”
“那会是谁,总不能是鬼…慢着!”
唐破山神情微变:“难道是那娘…额不,难道是本县男的好儿媳?”
“您是说大夫人?”
刘管事摇了摇头:“大夫人武艺超群不假,咱刚到洛城的时候夜窥宫府险些吃了亏,可大夫人是何人,岂会做这等…”
说到一半,刘管事突然想起一件事。
唐破山侧目看了他一眼:“真是老子好儿媳?”
刘管事下意识点了点头。
“哦,哈,哈哈哈哈。”
唐破山直接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十贯钱银票,递向薛豹。
“几身破甲值几个钱儿,拿去再打上几十套,身下的钱当赏你们的,买酒喝。”
薛豹,想哭了,十贯钱,连一套重甲的内衬都打不出来。
“老爷,非是大夫人。”
刘管事赶紧将唐破山拉走,低声道:“应是宫家大小姐,大夫人断然不会做这等事,可那大小姐性子古怪…”
唐破山惊诧道:“她也精武学?”
“少爷险些遭沙世贵谋害,正是宫家大小姐强闯敌阵解了围,虎子说这宫家大小姐身轻如燕,穿堂入室如履平地,沙世贵一众亲随连衣角都触不到就被收拾了个人仰马翻。”
“这武学原来是家传的。”
唐破山开始为难了:“那不一样是咱自家人吗,要不…”
说到这,唐破山回头看了眼薛豹等人,随即用手抹了抹脖子。
薛豹顿时心惊肉跳:“重甲名为钜甲,本是墨家手艺,锻打极为繁杂,我等知晓这手艺,唐大将军若是想要,我等多打造几套就是,用不着杀人灭…用不着盗…用不着大费周章借去玩耍。”
“原来如此,怪不得只有朱家能打造出来,还当时耗费钱财。”
薛豹没好意思吭声,主要还是耗费钱财。
“成,五根手指头伸出来还有长有短呢。”
唐破山冲着刘管事点了点头:“这些狗日的还需去南关护着云儿,明日你寻老子的好儿媳与她说说,看看能否将甲要回来,对,要二十三套就行,正好不是有个小崽子得养腿吗,将他的甲留给那丫头玩耍就是。”
“我还是去寻宫家大小姐吧。”刘管事乐呵呵的说道:“讲理着呢,就是性子疯。”
“都成。”
唐破山哈哈一笑,搂着刘管事的肩膀,头也不回的就走这么走了,一边走,一边唠着下三路的嗑,哪里有一点点国朝勋贵的样子。
随着唐破山二人渐行渐远,其他人一一起身,如释重负。
其实他们有不少人都见过唐破山,更多的,则是在边关听过无数关于唐破山的传闻。
明明只带一个管事,唐破山往他们面前一站,这群人愣是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这种压力并非是因那些北军中的传闻,而是眼神。
唐破山看他们时,那眼神仿佛看一条条路边的狗,一条条随意一脚就能踹死的狗。
除了眼神外,渭南王朱澜临行前也特意交代过他们。
他们可以不拿唐云当回事,只要不失了体面与尊重就行,但对唐破山,哪怕是骑在他们头上极尽侮辱也不要动怒,更不要有任何冒失之举。
薛豹等人没有问为什么,当年在北军之中,忌惮唐破山的不止朱澜一人。
北军中,大部分将领都不喜欢唐破山,这是事实。
但是他们必须对唐破山保持尊敬,无论心里多么不爽,表面上必须尊敬,因为尊敬唐破山,就是尊敬自己,尊敬整个北边军。
朱澜同样不喜欢唐破山,性子太过乖张、粗鲁,但他无论是世子还是王爷,一样要保持尊敬。
“狗子醒了。”
一个重甲骑卒将狗子搀扶了起来,薛豹连忙跑了过去,弯下腰看了半天,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
“唐将军未下重手,骨头接上修养几日就成。”
年轻气盛的狗子咬牙切齿;“薛爷,他辱的是咱渭南王府!”
“放肆,莫要忘了王爷临行前交代了什么。”
“可…可此人如此跋扈,分明未将咱渭南王府放在眼中,咱凭什么忍着。”
“凭什么?”
薛豹叹了口气:“刚刚可见到唐将军腰身。”
狗子愣了一下,回忆半晌后:“腰身似是有火烧旧伤。”
“兴业四年,唐将军率十一探马出关绘制舆图,撞见草原崽子竟过了河部地盘,欲夜袭圩子坡。”
狗子神情微动:“可是前朝叛徒张鹰扬通敌,放草原人四万大军神不知鬼不觉摸到了边镇?”
“不错,就是那次,唐将军当机立断,率麾下奔驰回城报信,却不知守城的张鹰扬已是叛将,骤一靠近城墙便被守卒箭袭,顷刻之间,除唐将军外,其余十一人皆被射杀。”
狗子叹了口气:“之后唐将军点燃了狼烟,示警了内城骁营,这才千钧一发堪堪守住了城墙。”
“狼烟,呵。”
薛豹转过头,望着唐破山消失的方向。
“若是狼烟,张鹰扬放下吊篮将火扑灭就是。”
“那…那狼烟又是如何点燃的。”
“战马已伤,唐将军只得将随身狼烟草料捆在了腰身后点燃,骑着马高举大盾,城墙下烈焰疾奔。”
“火中疾驰…”狗子倒吸了一口凉气,满面崇拜之色:“他…他不痛吗?”
“痛,自然是痛的,骁营镇压了叛军放下吊篮将唐将军带回来时,本是奄奄一息的唐将军,夺了马狂奔出大营,事后众将士方知,唐将军是去追杀张鹰扬麾下四十七人,两夜三日,四十七人统统被枭首横尸,唐将军若不痛,又岂会为了战死麾下舍了那滔天的功劳。”
原本还满面恨意的狗子,心中再无怒火:“难怪北军将士总是言说,至勇不过唐破山。”
“是啊,唐将是不在乎功劳的,追杀那四十七人时,也救了被张鹰扬副将掳走的年幼齐王,若在乎功劳,如今哪能只是区区县男。”
“年幼齐…”狗子张大了嘴巴:“本朝陛下?!”
这一刻,狗子终于明白为何薛豹一忍再忍,为何袍泽们一言不发任由唐破山羞辱了。
当年若无唐破山,叛将张鹰扬,早就放敌军入关了,北关必失。
若无唐破山,即便守住了关墙,死上一位当朝王爷,北关的将领至少也要被朝廷处死一半。
这便是北军必须要尊敬唐破山的缘故,与勇武无关,与功劳更无关,与他做的事,有关。
人,满身毛病,拿着放大镜都找不出一丝一毫的优点。
但作为军伍,作为校尉,作为将领,唐破山,北军众将士的表率,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