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刚散时，锦里的石板路还沾着些潮气。
青石板缝里的青苔吸饱了水，透着润润的绿。
青山茶舍的门是卯时开的。
王越揉着眼睛搬门板，刚把最后一块门板靠在墙根，就闻到了厨房里飘来的香气。
貂蝉天不亮就起来揉面，说要做新的芝麻酥，还特意留了他爱吃的咸口。
“貂蝉姑娘，酥饼好了没？”
王越踮着脚往厨房瞅，粗布短打的袖子还卷在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昨天赵老爷被吓走后，茶舍的生意好了不少，连带着他的嘴也更馋了，总惦记着厨房里的点心。
貂蝉端着一碟刚出炉的芝麻酥出来，瓷碟边沿还冒着热气，金黄的酥皮上撒着白芝麻，咬一口能掉渣。
她把碟子往柜台上一放，白了王越一眼：“先把茶桌擦了，擦完再给你吃，要是让公子看见你光想着吃，又该说你了。”
王越嘿嘿笑了两声，抄起抹布就去擦桌子，动作比昨天快了一倍。
茶舍里的桌子是叶青山用木遁从后院的老梨树上取的木料，没刷漆，保留着原木的纹理，摸起来温润顺手。
靠窗的那张桌子旁，叶青山正坐着看书，手里拿的是本翻旧的《蜀地风物志》。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书页上，把他青布长衫的衣角染成了暖金色。
“公子，今天泡蒙顶茶还是碧潭飘雪？”
貂蝉走过去，轻声问道。
她手里捧着个竹制茶则，里面装着新拆的蒙顶茶，茶叶条索匀整，透着淡淡的兰花香。
叶青山抬眼，目光扫过窗外。
巷口有个挑着菜筐的老妇走过，筐里的青菜还带着露水。
不远处的锦江边，纤夫的号子声隐约传来，混着茶舍里的茶香，格外安稳。
“泡蒙顶吧，清淡些，适合早上喝。”
他合上书，指尖在书页上轻轻拂过，那本旧书的纸页原本有些发脆，经他指尖一触，竟悄悄恢复了些韧性，只是没人注意到。
王越擦完最后一张桌子，凑到柜台前，刚要伸手去拿芝麻酥，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是普通客人的轻步，是带着些刻意的重踏，像是故意要引起注意。
进来的是三个汉子，为首的穿着绸缎长衫，腰上系着玉腰带，脸长得圆滚滚的，下巴上的肉随着走路晃悠。
他身后跟着两个随从，都穿着短打，手里拎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进门就四处打量，眼神里带着股倨傲。
“掌柜的呢？”
绸缎汉子往中间的桌子上一坐，把手里的折扇“啪”地打开，扇面上画着俗气的牡丹，“听说你们这茶舍的茶不错，我来尝尝。”
王越刚要上前招呼，貂蝉已经端着茶壶走了过去。
她给汉子倒了杯蒙顶茶，瓷杯里的茶叶缓缓舒展，茶汤清澈透亮，还带着淡淡的清香。
“客官请用茶，这是蜀地的蒙顶茶，刚泡的。”
绸缎汉子端起茶杯，却没喝，只是用杯盖撇着浮沫，眼神落在柜台后的芝麻酥上：“你们这茶舍，除了茶，还有点心？”
“有芝麻酥、桂花糕，都是刚做的。”
貂蝉礼貌地回答，心里却有些警惕。
这汉子的穿着不像普通百姓，眼神里的打量也带着些不善，倒像是来找茬的。
果然，汉子放下茶杯，冷笑了一声：“点心就算了，我怕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闹肚子。”
他身后的随从立刻附和：“我们王老爷可是成都城里有名的粮商，吃的点心都是御厨做的，哪能吃这种街边小铺的东西？”
王越一听就炸了，撸起袖子就要上前：“你说谁的点心不干净？我们貂蝉姑娘做的点心，比你家御厨做的还好吃！”
“王越。”
叶青山的声音从窗边传来，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王越愣了愣，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停下了脚步，只是嘴里还嘟囔着：“明明是他先找茬……”
叶青山站起身，走到汉子桌前，青布长衫的下摆随着脚步轻轻晃动，气质温和却让人不敢轻视。
“客官要是觉得茶不好，或者点心不合口，可以离开，没必要说这种话。”
粮商王老爷上下打量了叶青山一番，见他穿着普通，不像有背景的样子，顿时更嚣张了：“离开？我还没说正事呢！你们这茶舍，用的水是从锦里的井里打的吧？那口井可是我王家的！”
这话一出，茶舍里的客人都愣住了。
靠窗的书生放下茶杯，皱着眉道：“王老爷，那口井是几十年前就有的公井，怎么成你王家的了？”
王老爷瞪了书生一眼：“你个穷书生懂什么？上个月我已经给成都府尹递了帖子，那口井的地契很快就是我王家的了！
现在你们用井水，就得给我交水费，每月五两银子，少一文都不行！”
原来是来勒索的。
貂蝉心里明白了，这王老爷是成都的粮商，据说和府尹有些交情，平时就爱强占百姓的东西，没想到今天找到茶舍来了。
王越气得脸都红了：“你这是抢钱！一口井还要五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
“抢？”
王老爷冷笑，从随从手里拿过一个布袋子，往桌上一倒，哗啦啦倒出一堆铜钱，“我王家有的是钱，用得着抢？
我只是要回我该得的！你们要是识相，现在就把这个月的水费交了，不然我让府尹派人来封了你的茶舍！”
叶青山看着桌上的铜钱，眼神没什么变化，只是指尖轻轻在桌沿碰了一下。
没人注意到，桌沿的木纹里，悄悄冒出了一丝极淡的青芽，像刚睡醒的小草，很快又缩了回去。
“井是公井，地契也不是你王家的，我们不会交水费。”
叶青山的语气依旧平静，“要是府尹派人来，我自会跟他说。”
“跟府尹说？”
王老爷像是听到了笑话，拍着桌子笑了起来，“你知道府尹是我什么人吗？他是我姐夫！你跟他说？我看你是不想在成都待了！”
他身后的随从也跟着起哄：“王老爷，别跟他们废话了，直接让人来封了这破茶舍！”
王越再也忍不住了，伸手就要去拿靠在墙角的重剑，可他刚走了一步，就被叶青山按住了手。
“别急。”
叶青山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些笑意，“对付这种人，不用动剑。”
说完，叶青山转向王老爷，指了指桌上的茶杯：“王老爷说我们的茶不好，不如再尝尝？这蒙顶茶要是放凉了，就不好喝了。”
王老爷皱了皱眉，不知道叶青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端起了茶杯。
他刚要喝，就觉得手里的茶杯突然变重了，像是灌了铅一样，差点没拿稳。
“怎么回事？”
王老爷疑惑地看了看茶杯，杯子还是那个瓷杯，没什么异样，可就是重得离谱。
他使劲攥着杯柄，脸都憋红了，才勉强把茶杯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