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错过的晚餐
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从城市的天际线缓缓垂落，将写字楼的玻璃幕墙染成深浅不一的灰蓝。顾宇轩坐在黑色轿车的驾驶座上，指尖悬在手机屏幕上方两厘米处，屏幕里“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闪了又暗，最终定格成两个简洁的白色宋体字——“加班”。
他盯着那两个字看了三秒，指腹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玻璃屏幕上轻轻点了点，像是在确认这两个字的重量。驾驶座旁的车内氛围灯调至最柔和的暖黄色，刚好能照亮副驾驶座上那个印着浅灰色格纹的保温袋。袋口的抽绳系得规整，露出一小截米白色的棉绳，那是家里张阿姨特意选的，说“看着干净，装吃的也舒心”。
保温袋里躺着一整份糖醋排骨，是林晓妍上次来家里吃饭时，连汤汁都拌了米饭的菜。张阿姨今天下午特意去菜市场挑了最新鲜的肋排，每一块都切成两指宽的段，焯水时加了姜片和料酒去腥味，炒糖色用的是老冰糖，熬到琥珀色时再下排骨，最后淋上陈醋收汁，连盛菜的白瓷碗都是林晓妍夸过“看着就显胃口”的那只。除了排骨，还有一盅银耳羹，银耳泡发了四个小时，撕成细朵，加了几颗去核的金丝小枣和小块的雪梨，慢火炖了一个半小时，现在摸起来，保温袋的侧面还能感受到透过布料传来的温温热度。
顾宇轩抬手按了按眉心，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无奈笑容。其实在发送“今晚一起吃饭？”那条消息时，他就隐约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认识林晓妍的第三百二十天，他早就摸清了她的习惯——像一只被雨水淋透的小兽，总喜欢把自己缩在熟悉的角落里，哪怕你递过去的是带着体温的毯子，她也会先往后退半步，警惕地打量着你的意图。
他想起上周在医院的场景。那天林晓妍急性肠胃炎，同事给她打电话时，他正在隔壁写字楼开项目评审会。手机震动的瞬间，他几乎是立刻起身，跟客户说了声“抱歉，有急事”，就拿着外套往医院赶。急诊室的灯光白得晃眼，林晓妍蜷缩在病床上，身上盖着医院薄薄的蓝白条纹被，脸色比床单还要苍白。他进去时，她正闭着眼睛，眉头轻轻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的梦，连护士给她换输液瓶时，她都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手指。
那一刻，顾宇轩心里突然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他知道她心里装着过去的阴影——前任留下的背叛，工作上遭遇的恶意竞争，那些藏在她笑容背后的疲惫，他其实都看在眼里。只是他从不敢太急切地靠近，怕自己的温度会烫伤她，只能像现在这样，一点点地把关心揉进细节里，等着她慢慢放下防备。
手机屏幕还亮着，他没有再追问“要加班到几点”，也没有说“我已经准备了晚餐”，只是指尖在键盘上敲出一行字，每个标点都斟酌了半秒：“好，那你别太累，记得按时吃饭。要是加班晚了，给我发消息，我去接你。”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又看了一眼副驾驶座的保温袋，伸手把袋口的抽绳又紧了紧，像是这样就能把温度锁得更久一些。
此刻的林晓妍，正站在公司楼下便利店的冷柜前，手里握着一个冰凉的全麦面包袋。面包袋上的水珠沾在指腹，带来一阵细微的凉意，让她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时，她几乎是慌了一下，指尖在口袋里摸索了两秒才把手机拿出来，屏幕上跳出顾宇轩名字的瞬间，她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好，那你别太累，记得按时吃饭。要是加班晚了，给我发消息，我去接你。”他的语气总是这样，温和得没有任何压力，既没有追问她加班的细节，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失落，就像一片柔软的云，轻轻落在她心里，却让她觉得格外沉重。
林晓妍握着手机，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屏幕边缘，鼻子突然有点酸。她抬头看向便利店的玻璃门外，街对面的车流正缓缓移动，黄色的车灯连成一条流动的光河。就在这时，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从车流中缓缓驶过，车头的车标在路灯下闪了一下——那是顾宇轩的车。
她的身体几乎是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到了便利店的玻璃门后。冰凉的玻璃贴着后背，传来一阵寒意，她却死死地盯着那辆车，看着它沿着街边慢慢移动，车窗是深色的，她看不清里面的人，却能想象出顾宇轩坐在驾驶座上的样子——或许正像每次接她下班时那样，一手搭在方向盘上，指尖轻轻敲着节奏，眼神落在前方的车流里。
直到那辆车的尾灯消失在街角，林晓妍才慢慢从玻璃门后探出头，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全麦面包，包装袋上的生产日期印得清晰，却让她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她根本不用加班。
下午部门例会结束时，主管特意说“这周进度赶完了，大家早点下班”，同事们收拾东西时还调侃她“晓妍，顾总今天没约你吃饭啊？”，她当时只含糊地说了句“我还有点事没做完”，就抱着电脑坐回了工位。其实电脑屏幕上的文档早就关掉了，她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顾宇轩，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那份太过炙热的温柔。
便利店的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走到收银台，付了面包的钱，转身走到靠窗的小桌子旁坐下。撕开包装袋，咬了一口面包，干涩的口感在嘴里散开，没有任何味道，只有麦麸的粗糙感摩擦着味蕾。她嚼了两下，突然觉得心里比面包更涩——比上次在医院喝的白粥还涩，比上次加班到凌晨喝的凉咖啡还涩。
她想起昨天午休时，同事李姐凑过来跟她说的话：“晓妍，你跟顾总到底怎么回事啊？他上次听说你感冒，特意让助理给整个部门都订了姜茶，还特意叮嘱我‘给晓妍那杯少放糖’，这分明是有意思啊。”当时她只笑着打了岔，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暖暖的，又有点慌。
她还想起上个月降温时，她早上出门忘了带围巾，在公司楼下冻得缩着脖子，顾宇轩开车路过，摇下车窗，递过来一条浅灰色的围巾，说是“家里多备的一条，你先戴着”。围巾上还带着淡淡的雪松味，裹在脖子上，暖意从脖颈一直传到心口。她后来才知道，那条围巾是他前一天特意去商场挑的，因为她之前说过“喜欢浅色系，不喜欢太花哨的图案”。
还有上次她随口提了一句“最近总失眠”，没过两天，她的工位上就多了一个薰衣草香薰机，旁边放着一张便签，上面是他清秀的字迹：“睡前用十分钟，有助于放松，别熬夜。”她当时拿着便签，手指捏得有些发紧，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却又不敢轻易触碰。
面包还剩下小半块，林晓妍却再也咬不下去了。她把面包放回包装袋里，靠在冰冷的玻璃上，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流，突然有些后悔——刚才，是不是应该答应他？如果她回复“好啊”，现在是不是就能坐在他的车里，闻着糖醋排骨的香味，跟他聊聊天？是不是就能不用一个人躲在便利店里，吃着干涩的面包，感受着心里的涩味？
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是顾宇轩发来的消息：“我刚路过你公司楼下，看到便利店还开着，要是没吃饭，别只吃面包，买点热的。”林晓妍看着这条消息，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砸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了字的边缘。她抬手抹了抹眼泪，指尖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只回复了两个字：“好的，谢谢。”
顾宇轩收到回复时，正把车停在路边的临时停车位上。他看着屏幕上的“好的，谢谢”，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打开了副驾驶座的保温袋。白瓷碗里的糖醋排骨还冒着微弱的热气，香味透过碗口飘出来，是他熟悉的味道，却不知道该给谁分享。他拿起一块排骨，放进嘴里，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却比平时少了几分滋味。
他发动车子，准备回家。路过便利店时，他下意识地放慢了车速，透过玻璃门，隐约能看到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低着头，像是在擦眼泪。他的心里突然一紧，想停下车，走进去，递给她一碗热乎的银耳羹，告诉她“别难过，还有我”，但最终还是踩下了油门。
他知道，她还需要时间。就像春天的花需要时间才能绽放，冬天的雪需要时间才能融化，她心里的阴影，也需要时间才能慢慢散去。他愿意等，等她愿意放下防备，等她愿意接受他的温柔，等她愿意跟他一起吃一顿不算太晚的晚餐。
夜色越来越浓，城市的灯光渐渐亮起，像撒在黑色绒布上的星星。顾宇轩的车汇入车流，朝着家的方向驶去。副驾驶座上的保温袋还放在那里，里面的银耳羹依旧温热，就像他对她的心意，不管多久，都愿意保持着这份温度，等着她愿意靠近的那一天。
林晓妍在便利店里坐了很久，直到店员提醒“要打烊了”，她才起身离开。走出便利店，晚风带着凉意吹过来，她裹紧了身上的外套，抬头看向天空。月亮躲在云层后面，只露出一点点微弱的光。她拿出手机，翻到顾宇轩的聊天界面，指尖在键盘上敲了又删，最终还是没有发送任何消息。
她慢慢朝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心里想着，或许下次，下次她能勇敢一点，能笑着回复他“好啊，一起吃饭”。或许下次，她能不用再躲在玻璃门后，不用再吃干涩的面包，不用再后悔错过的晚餐。
只是现在，她还需要一点时间，一点勇气，去面对那份太过炙热的温柔，去接受那个愿意等她的人。夜色中，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人群里，只有手里攥着的手机，还残留着屏幕的温度，像是在提醒她，有人在等着她，有人在为她保留着一份温热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