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机是在一个清晨运到的。两辆破旧的厢式货车停在门口，工人们喊着号子，将一台台用木框和泡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街机抬进店里。
撕开包装，崭新（或者说翻新得极好）的机器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塑料和金属的光泽。红色的摇杆，彩色的按钮，印着炫酷招式的贴纸……林军和小胖像抚摸宝贝一样，一台台仔细检查。
接通电源，瞬间，整个大厅被各式各样的开机音乐和dEmo动画的光影所充斥，《街头霸王II》的隆发出“嚎由根！”的喊声，《三国志》里的关羽挥舞着青龙偃月刀……老虎机的转动声音此起彼伏，梦想，在这一刻变成了震耳欲聋的现实。
他们忙活了好几天，将所有机器调试完毕，兑换好了整整一箱箱闪着银光的游戏币，林军计算好了定价：五毛钱一个币，一块钱三个。一切准备就绪。
开业前一天，林军郑重其事地用店里的新电话（一部红色的座机，号码还挺吉利）给赵永辉打了过去。
“赵哥！我是小林！店里都弄好了，明天开业，您一定得来给剪个彩，捧捧场啊！”
“哈哈哈，好事啊！动作挺快嘛！”电话那头传来赵老板爽朗的笑声，“行！明天我带几个朋友过去给你热闹热闹！放心吧！”
开业当天，林军和小胖都换上了新买的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紧张又兴奋地站在门口。门口挂着“开业大吉”的横幅，地上铺着红鞭炮。
上午十点，赵永辉的桑塔纳准时出现。后面还跟着几辆摩托车和一辆面包车。赵老板一下车，就冲身后的人挥手：“就这儿！都进来看看我小兄弟的场子！”
他带来的朋友三教九流，有像他一样的生意人，也有几个看着就颇有些江湖气的人物，嘻嘻哈哈地涌进游戏厅，瞬间就让空荡的场地显得热闹起来。他们好奇地打量着机器，拍拍屏幕，塞进林军免费提供的游戏币试玩起来，嘴里发出啧啧的赞叹。
“小子，搞得不赖啊！”赵永辉环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
“全靠赵哥帮衬！”林军赶紧递上烟。
就在这时，一辆蓝白涂漆的偏三轮摩托车（长江750）不紧不慢地停在了店门口。车上下来一位穿着白色警服衬衫，肩章鲜明，身材微胖，面色严肃的中年人。
赵永辉眼睛一亮，立刻迎了上去，远远就伸出手：“哎哟！张所！您可真给面子，真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林军心里一凛，派出所所长！他赶紧和小胖跟了上去，心跳加速。
赵永辉热情地揽着张所长的肩膀，把他介绍给林军：“小林，过来！这位是咱们辖区派出所的张所长，我的老朋友了！以后你的店就在张所长地盘上，可得合法经营，服从管理，听到没？”
林军立刻反应过来，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握住张所长伸过来的手，语气无比恭敬：“张所长您好！欢迎您指导工作！我们一定合法经营，绝对不给您添麻烦！”
张所长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下大厅环境，看了看墙上的营业执照，又瞥了一眼那些正在玩游戏的赵老板的朋友们，微微点了点头：“嗯，环境还行。手续齐全就好。开业了，要注意消防安全，治安秩序也要维持好，特别是未成年人，按规定是不能进的，这条是红线，明白吗？”
“明白！明白！绝对不让学生娃进来！消防我们也准备了灭火器！”林军赶紧保证。
赵永辉在一旁打哈哈：“张所您就放一百个心，我这小兄弟老实得很！就是正经做生意。以后还得您多关照。”
说着，林军看似随意地从小胖那里拿过一条用黑色塑料袋包好的“烟”，动作自然地塞到了偏三轮摩托车的边斗里。“张所，一点小意思，给所里的同志们买点饮料解解暑。”
张所长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看见那个动作，只是对林军说：“你老赵介绍的人，我还能不放心？行了，所里还有事，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们忙吧。”
他没有多停留，甚至没喝林军端过来的水，和赵永辉又握了握手，便骑着偏三轮摩托车离开了。
他的到来和离开，虽然只有短短几分钟，却像一颗定心丸，也像一道护身符。
赵老板的一个朋友凑过来，低声对林军说：“小子，你赵哥对你可真够意思。张所长能来露这一面，比送你十个花篮都管用。以后这片的一般小混混，谁敢来你这捣乱，那就是不给张所长面子了。”
林军顿时恍然大悟，心中对赵永辉的感激又深了一层。赵哥这是在用他的方式，为他扫平最重要的障碍——官面上的麻烦。这条“烟”送出去，换来的是一段时间内的风平浪静。
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响，正式开业了。
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被吸引进来，很快，游戏厅里便人声鼎沸，充满了摇杆的噼啪声、按钮的撞击声、游戏角色的嘶吼声和玩家兴奋的叫骂声。收银台前，小胖手忙脚乱地卖着币子，钱盒子里的钞票眼见着就厚了起来。
林军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这火爆的场面，听着这动人的“交响乐”，心中豪情万丈。他看了一眼门外那辆偏三轮摩托车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正在和朋友打《拳皇》的赵永辉。
他明白，他的生意真正地、稳稳地开张了。而这一切，都得感谢赵哥，他们之间的纽带，因为这场开业，因为张所长的露面，变得更加紧密和复杂了。
开业午宴设在离游戏厅不远的一家装修不错的饭店包间里。大圆桌上摆满了硬菜：整只的烧鹅、油亮亮的红烧肘子、清蒸鱼、还有几瓶当地颇有名气的白酒。
主位自然是赵永辉的。林军作为东道主，忙前忙后地张罗倒酒，小胖则有些拘谨地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负责叫服务员加菜。
酒过三巡，包间里烟雾缭绕，气氛热烈起来。赵永辉带来的那些朋友，几杯酒下肚，本性也露了出来，吹牛侃大山的劲头也足了。
林军看得出，这些人里，有像刘老板那样的生意人，但更多的，是身上带着一股草莽江湖气的人物。
赵永辉显然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他抿了一口酒，用筷子点了点林军，对桌上的人说：“看见没，我这小兄弟，林军！年纪轻轻，有魄力！这游戏厅搞得有模有样，以后绝对是咱这一片最火的场子！”
“那是！赵哥您眼光能错了吗？”
“林老板年轻有为啊！来，敬你一个！”
众人纷纷附和举杯。
林军赶紧站起来，双手捧杯：“谢谢各位大哥捧场！以后还得靠各位大哥多照顾！我干了，各位随意！”一仰头，又是一杯辣酒下肚，胃里烧灼，心里却滚烫。
等林军坐下，赵永辉侧过身，声音压低了些，但足以让桌上的人都隐约听到，这更像一种公开的宣告：“小林啊，今天张所你也见了，人不错，挺仗义。”
林军立刻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做出聆听的姿态。
“咱们做生意，求的是个平安顺遂。”赵永辉吐了个烟圈，“以后店里难免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总不能次次都让我去找张所，那显得咱太没能耐。”
他拿出那个厚重的大哥大，一边翻着号码本，一边说：“这样，我把张所办公室的电话和呼机号给你。以后真遇到什么急事、小事，你自己直接跟他联系。报我的名字，他知道你是我的人。”
说完，他清晰地报出了一串数字。林军强压住内心的激动，从衬衫口袋掏出钢笔和崭新的记事本，工工整整地把这串至关重要的号码记了下来。
他知道，接过这个号码，就意味着他在一定程度上，拥有了直接与“权力”对话的渠道，这是赵哥对他的一种认可和“授权”。
林军记下号码，赵永辉似乎不经意地拍了拍坐在他另一边的一个黑壮汉子的肩膀。这汉子剃着青皮头，穿着一件紧身背心，露出胳膊上狰狞的纹身，一直没怎么说话，只是闷头喝酒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