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张任等人他们即将冲上那条狭窄山径的入口时——
“嗡——!”
一声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弓弦震动声,如同死神的叹息,骤然撕裂了山间的寂静!
这声音并非来自身后追兵的方向,而是来自山路侧上方一块巨大的山岩之后!
一支狼牙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如同闪电般破空而至!目标并非张任,而是他身侧一名亲兵的头颅!
“噗!”
箭镞毫无阻碍地贯穿了熟铁打造的兜鍪!那名亲兵连哼都未哼一声,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般,软软地从马背上栽倒下去,头盔上只留下一个汩汩冒血的狰狞孔洞。
“有埋伏!”张任身边的亲兵发出惊恐的嘶喊。
然而,这仅仅是一个信号!
“轰隆!”
那块巨大的山岩后面,仿佛凭空涌出了一股铁流!为首一员老将,须发灰白,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手中那柄沉厚如门板般的凤嘴刀在黯淡的天光下闪烁着冰冷的杀意,正是黄忠!他身后,是无数挺立如林的枪矛和引满待发的强弓!
“张任!黄汉升在此等候多时矣!”黄忠声若洪钟,震得山石嗡嗡作响。他手中凤嘴刀向前一指,刀锋直指张任,“下马受缚,饶你不死!”
退路?身后是那片吞噬了他绝大部分精锐的死亡芦苇荡,魏延、关平的伏兵正如同驱赶猎物的狼群,从血色的芦苇边缘显露出身影,刀矛的寒光连成一片。前路?黄忠如同铁壁,牢牢扼守着唯一的生路。
真正的绝境!
张任勒住惊惶不安的战马,环视四周。身边,只剩下最后三名伤痕累累、面无人色的亲兵,他们的战马也到了强弩之末。山风呜咽着穿过嶙峋的石隙,如同无数亡魂的哭泣。
一股悲怆至极的火焰在他胸中轰然炸开!那不是恐惧,而是不甘,是愤怒,是对命运嘲弄的狂暴反击!
“黄忠老匹夫!”张任猛地挺直腰背,破碎的征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脸上、甲胄上沾染的泥血混合在一起,勾勒出一幅末路英雄的狰狞图卷。他手中长枪直指黄忠,枪尖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声音嘶哑却如同受伤的猛虎咆哮:“休得狂言!西川男儿,宁可战死,绝不苟活!随我冲——!”
“杀!”最后三名亲兵被主将的决死之气感染,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不顾一切地催动疲惫的战马,紧随着张任,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黄忠那堵铜墙铁壁般扼守的山径入口,发起了最后的、绝望的冲锋!
黄忠那双阅尽沧桑的鹰目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澜。是惋惜?是敬意?还是对这份刚烈赴死的喟叹?无人能辨。他脸上的沟壑在冷硬的光线下显得更深,紧抿的嘴唇纹丝未动,只有握着凤嘴刀柄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放箭!”命令冰冷如铁,斩断了最后一丝悲悯。
“嗡——嗡——嗡——!”
弓弦齐鸣,如同死神的丧钟奏响!刹那间,天空为之一暗!密集的箭矢撕裂空气,带着凄厉的尖啸,形成一片致命的黑云,狠狠罩向那四名决死冲锋的身影!
“噗噗噗!”箭镞入肉的闷响连成一片,如同暴雨敲打败革。血花在冲锋的轨迹上接连爆开!
张任身侧,一名亲兵连人带马瞬间被射成了刺猬,哀嚎着滚翻在地,激起一片尘土。另一名亲兵的战马哀鸣着前蹄跪倒,将他狠狠甩出,身体在空中便被后续的箭矢贯穿。最后一名亲兵狂吼着冲到黄忠阵前十数步,却被数支长矛同时捅穿,钉死在冰冷的山石之上。
张任是唯一的目标!箭雨仿佛长了眼睛,绝大部分都避开他的要害。一支狼牙箭带着灼热的劲风,“夺”地一声狠狠钉入他左肩的甲叶缝隙!剧痛如同毒蛇噬咬,半边身子瞬间麻木!他闷哼一声,身体在马上剧烈一晃,几乎栽落!紧接着,右腿外侧又被一支刁钻的羽箭擦过,撕裂皮甲,带起一溜血槽!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再也无法控制惊惶的战马。
“唏律律——!”战马悲嘶着人立而起,将他重重地掀落尘埃!
“呃啊!”沉重的身躯砸在坚硬的碎石地上,尘土飞扬。左肩的箭伤被猛烈撞击,钻心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晕厥。他想挣扎爬起,但麻木的左臂和剧痛的右腿已不听使唤。冰冷的碎石硌着身体,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沉重的脚步声迅速逼近,如同敲击在心脏上的鼓点。冰冷的矛尖和刀锋带着森然的寒气,密密麻麻地抵住了他的咽喉、心口、四肢。他如同陷入蛛网的困兽,动弹不得。刺眼的阳光被一圈黑压压的人影遮挡,投下冰冷的死亡阴影。
“绑了!”黄忠的声音从高处传来,不带一丝波澜。
粗糙的麻绳带着泥土和汗水的腥气,狠狠地勒进皮肉,将他的双臂死死反剪捆缚。伤口被粗暴地挤压,鲜血立刻浸透了绳索和破碎的甲片。两名如狼似虎的士兵粗暴地将他从地上拖拽起来,每一步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
荆州中军大帐中,黄忠将张任押入,帐内光线比外面稍暗,主位之上,刘备端坐着,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深沉的平静。而在他身侧,一个熟悉的身影让张任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血液——庞统!
那个羽扇纶巾、面色微黑、眼神却深邃如寒潭的谋士!此刻,他正端坐于刘备下首,手中轻摇着一柄羽扇,目光平静地迎上张任惊怒交加的眼神,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了然。
所有的迷雾在这一刻被狂风吹散!金雁桥的溃败、伏兵的精准截杀、芦苇荡的死亡陷阱、山口的致命埋伏……这一环套一环的绝杀之局,那算无遗策的冰冷手笔!原来……原来是他!是庞士元!这张看似平静的脸庞之后,早已布下了这天罗地网!
“庞统!”张任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带着滔天的恨意和一种被彻底玩弄于股掌的屈辱。他猛地挣扎,试图扑向那个端坐的身影,却被身后的士兵死死按住。肩头的箭伤因剧烈动作再次崩裂,鲜血顺着绳索滴落在脚下的泥地上。
刘备微微抬手,制止了士兵的动作。他的目光落在张任身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复杂情绪,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张将军,蜀中诸将,望我旌旗所至,莫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此乃天命所归,人心所向。将军勇烈,备素知之。何苦逆天而行,徒作无谓之争?若肯归降,前罪尽免,大业可期。”他伸出手,仿佛要拂去张任身上的尘埃与血污,姿态显得异常恳切。
然而,这恳切的姿态,却像滚油泼在了张任心头那团熊熊燃烧的屈辱之火上!他猛地昂起头,颈项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如同扭曲的虬龙。因失血而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却燃烧着骇人的火焰,死死瞪向刘备,又狠狠剜向旁边静坐的庞统。他喉头滚动,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随即是震耳欲聋的咆哮,每一个字都像从肺腑中炸裂出来,带着血沫:
“呸!刘玄德!卖履织席之鄙夫!假仁假义之小人!庞统!阴险诡诈之毒士!尔等设此奸计,陷我忠勇将士于死地,还有何面目谈天命人心?!”他猛地向前挣了一步,绳索深深勒进皮肉,血顺着小臂流淌,“张任世受刘氏厚恩,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忠臣不事二主!此乃天理!要我降你这反复无常、窃据他人基业之辈?白日做梦!速杀我!今日便降,久后亦必反!取尔狗头!”
最后四个字如同炸雷,在帐中轰然回响,震得帐布似乎都在簌簌发抖。帐内诸将,关平、张南、赵和……无不勃然变色,手按剑柄,杀气腾腾。黄忠眉头紧锁,看向刘备。唯有庞统,依旧轻摇羽扇,面色如常,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澜。
刘备脸上的温和如同被寒风吹散的薄雾,瞬间褪去,只剩下岩石般的沉凝。他放在案几上的手指微微蜷曲了一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良久,刘备缓缓抬起眼睑。那目光掠过张任因激愤而扭曲的脸,扫过他肩头仍在渗血的箭创,最后落在他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上。那火焰太烈,太纯粹,让刘备眼底深处那丝复杂的神色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疲惫的叹息。
“将军……刚烈。”刘备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仿佛每个字都重若千钧,“备……实不忍杀之。”他挥了挥手,动作显得有些迟滞,“押下去。送至涪关,与冷苞、刘璝等人一处。好生看管,不得苛待。”
“主公!”关平忍不住上前一步,急切之情溢于言表,“此獠如此辱骂,留之必为大患!”
刘备的目光转向关平,那眼神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深潭之水,将关平后面的话硬生生压了回去。他再次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不容置疑:“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