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的水流湍急汹涌,如同一头凶猛的巨兽,将我们无情地推向岸边。就在我即将上岸的一刹那,脚踝突然猛地撞在了一块布满青苔的石头上,那股剧痛瞬间袭来,让我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我强忍着疼痛,艰难地抬起头,望向眼前的雀书林。只见这片树林中的树木生长得异常怪异,它们的树干歪歪斜斜,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扭曲了一般。更令人惊奇的是,这些树干上竟然缠满了泛黄的字纸,被风一吹,便发出哗哗的响声,仿佛有无数人在耳边低语,让人毛骨悚然。
而停在枝头的那些黑鸟,更是给这片树林增添了几分诡异的氛围。它们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用那纯粹的墨色眼珠凝视着我们,嘴里还叼着一片片小小的纸。仔细一看,这些纸上的字迹细如蚊足,若隐若现,隐约能辨认出一些诸如“恨”“悔”“念”之类的字眼。
“别盯着它们的眼睛看!”正当我被这些黑鸟吸引住目光时,一旁的李醒突然低声警告道。他紧紧地拽着我,快步往树林深处走去。我能感觉到他掌心的铜铃微微发烫,而他那银白的毛发则轻轻扫过我的手腕,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
“这些鸟叫做‘忆字鸟’,它们能够啄食人的记忆,然后将这些记忆转化成字纸,藏在树洞里。”李醒边走边向我解释道,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紧张。
就在他的话音刚刚落下的瞬间,林默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突然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她的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后脑勺,身体也不由自主地蹲了下来,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与此同时,一片乌黑的羽毛如同幽灵一般,缓缓地飘落在了她的肩头。这羽毛黑得发亮,仿佛是从无尽的黑暗中飘来的一样。而在这片羽毛旁边的地面上,静静地躺着一张轻飘飘的字纸,它就像是被风吹来的一样,没有丝毫的重量。
那张字纸上,用淡蓝色的字迹写着一句话:“林父在老槐树下递桑树叶的模样,嘴角的皱纹里藏着阳光。”这行字虽然简单,却如同一把利剑,直直地刺进了林默的心里。
“我的记忆……”林默的声音颤抖着,她的指尖轻轻地抚过那张字纸,仿佛想要透过它触摸到那段已经模糊的记忆。然而,她眼中的光芒却在一点点地黯淡下去,就像是被黑暗吞噬了一般。
“我好像……想不起爸爸的样子了。”林默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她的身体也微微颤抖着,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而那只叼走记忆的忆字鸟,此刻正落在不远处的枝头,歪着头看着我们。它的喙里还叼着一张新的字纸,那张纸泛着淡淡的蓝色,就像是林默最喜欢的那种蓝墨水的颜色。
“把纸拿回来!”伴随着大哥的一声怒吼,他那青紫色的触须如闪电般猛地窜出,以惊人的速度卷向那只鸟。触须上还沾着些许草莓糖碎屑,在空中划过一道甜香的弧线,仿佛是在引诱那只鸟上钩。
那只鸟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到了,它惊恐地尖叫一声,扑腾着翅膀想要飞走。然而,大哥的触须速度极快,如同一条灵活的蛇,紧紧地缠住了鸟的身体。鸟拼命挣扎,但终究无法逃脱触须的束缚。
就在鸟即将被触须完全卷住的时候,它突然松开了嘴里紧咬着的字纸。字纸像一片羽毛一样飘落下来,被大哥的触须准确无误地卷住,然后稳稳地落在了林默的手心。
林默急忙伸手接住字纸,他的动作有些急切,似乎对这张纸有着特殊的重视。然而,当他重新握住字纸后,他的眼神并没有像我们预期的那样变得明亮起来,反而依旧黯淡无光。
李醒见状,连忙指着纸角的一个小黑点说道:“看,忆字鸟在纸上啐了口水,这记忆被‘锁’住了,我们得找到藏它的树洞才能解开。”
我听了李醒的话,心中不禁一动。树洞?我突然想起了腐纸村井底妈妈的字迹,那是否也与这个被锁住的记忆有关呢?我抬头望向密林深处,那里的树木格外粗壮,树干上的字纸层层叠叠,几乎看不出原本的纹路,就像是给这些大树裹上了一件厚重的纸衣。
“那边的树洞一定藏着重要的东西。”碎花裙女人的布包不知何时多了几片黑色的羽毛,“这些鸟不敢靠近那片林子,说明里面有它们怕的东西。”
往深处走时,脚下的落叶越来越厚,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响,像踩在无数张叠在一起的字纸上。偶尔能看见被遗弃的字纸,上面的字迹或哭或笑,记录着各种零碎的记忆:“小时候偷摘邻居家的石榴,被追着跑了三条街”“第一次领到工资,给妈妈买了条红围巾”“吵架时说了最伤人的话,再也没机会道歉”……
“这些记忆被主人遗忘了,才会被忆字鸟叼走。”林默轻轻捡起一张写着紫花城的字纸,纸上的字迹已经模糊,“就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突然,前方的树上传来一阵剧烈的扑腾声。一只忆字鸟从树洞里摔出来,翅膀折断了,喙里的字纸掉在地上,我们凑近一看,都愣住了——纸上是我的名字,字迹是妈妈的:“阿离第一次叫妈妈,声音软乎乎的,像沾了蜜的糯米团子。”
树洞里黑漆漆的,隐约能看见里面堆着厚厚一沓字纸,都泛着淡淡的金光,像被精心保存过。李醒用铜铃探了探,银白毛发往里延伸了寸许,突然僵住:“里面有东西,带着很浓的怨气。”
大哥往树洞里扔了颗草莓糖,糖纸裂开的瞬间,洞里传来一声尖利的嘶鸣,接着,一只枯瘦的手从洞里伸出来,指甲又黑又长,抓向我们的脚踝!
“是‘忘字鬼’!”碎花裙女人将白花瓣撒过去,花瓣落在那只手上,竟燃起了绿色的火焰,“是被忆字鸟啄光所有记忆,最后变成空壳的人!”
手缩了回去,树洞里传来呜咽声,像无数人在同时哭泣。我捡起地上那张写着我名字的字纸,突然想起妈妈留在腐纸村的桑皮纸。鼓起勇气往树洞里喊:“妈妈?是你吗?”
呜咽声停了。过了一会儿,一沓字纸从树洞里飘出来,落在我面前,都是妈妈的字迹,记录着我从出生到被她送走前的点点滴滴:“阿离长牙了,总爱咬我的手指”“阿离会爬了,像只胖乎乎的小虫子”“不得不送阿离走了,心口像被剜了块肉……”
最后一张字纸上,画着个小小的地图,终点标着个“烬”字,旁边写着行小字:“妈妈在字烬里等你,别回头。”
“字烬?”林默不解,“是字烧完的灰烬吗?”
李醒突然指向树林尽头,那里的天空泛着诡异的橘红色,像有大火在燃烧:“是‘焚字炉’。腐纸村的老者说过,每个被遗忘的记忆,最后都会被送到那里烧成灰烬,彻底消失。”
他的话音刚落,周围的忆字鸟突然集体起飞,黑压压的一片遮天蔽日,喙里的字纸都泛着红光,像无数燃烧的火折子。树洞里的忘字鬼发出疯狂的嘶吼,无数只手从地里伸出来,抓向我们的脚踝,地面上的字纸被搅得漫天飞舞,每个字都化作锋利的刀片,割得人皮肤生疼。
“它们怕我们带走这些记忆!”大哥的触须护住我们,青紫色的光芒在触须上流转,“快往焚字炉跑!只有那里能烧掉忘字鬼的怨气!”
我将妈妈的字纸紧紧抱在怀里,跟着他们往树林尽头跑。忆字鸟的尖鸣在耳边炸响,字纸刀片割破了衣袖,渗出血珠,却感觉不到疼——那些字里的温暖,像层无形的铠甲,护着我往前冲。
焚字炉就立在林边的空地上,是个巨大的青铜炉子,炉口冒着熊熊烈火,火光里飘出无数金色的字,像无数只挣脱束缚的蝴蝶。炉前跪着个模糊的人影,穿着浅蓝色的布裙,背影和妈妈一模一样。
“妈妈!”我冲过去,字纸从怀里滑落,被风吹向炉口。
人影缓缓转过身,脸上蒙着层灰,眼睛是两个黑洞,正是妈妈变成的忘字鬼。她伸出枯瘦的手,抓向我的脸,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
“妈妈,你看看我!”我捡起地上的字纸,举到她面前,“我是阿离啊!你写过的,我第一次叫妈妈时,声音像沾了蜜的糯米团子!”
字纸的金光映在她脸上,黑洞洞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微光。她的动作僵住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在努力回忆。炉口的火焰突然暴涨,将那些金色的字卷了进来,烧出更亮的光。
“妈妈,别忘……”我的话没说完,妈妈的手突然落下,却不是抓我,而是轻轻抚过我的头发,像小时候那样温柔。
她的身体在金光中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无数金色的字,组成“妈妈爱你”四个字,被焚字炉的火焰轻轻卷走,在空中留下一道温暖的光痕。
那些追来的忘字鬼和忆字鸟,在金光中纷纷消散,仿佛它们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林默手中紧握着的字纸,突然间发出耀眼的光芒,照亮了她周围的空间。
她凝视着字纸上父亲的模样,那熟悉的面容在光芒中变得清晰可见。父亲的笑容,那眼角的一颗小小的痣,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星,深深地印刻在她的记忆之中。
“我想起来了!”林默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爸爸笑的时候,眼角有颗小小的痣!”
就在这时,雀书林的树木像是被这道光芒唤醒了一般,开始纷纷落叶。那些原本缠绕在树上的字纸,也被风吹起,如雪花般飘落。随着字纸的飘落,底下嫩绿的新叶逐渐显露出来,给这片树林带来了新的生机与活力。
李醒手中的铜铃,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那银白的毛发上,沾着一片金色的字烬,宛如一颗小小的星星,在阳光下闪耀着微弱的光芒。
“她用最后的执念,帮我们解开了所有被锁住的记忆。”他轻声说,“也帮自己解脱了。”
我站在原地,目光凝视着焚字炉的方向,那里,妈妈留下的字纸已经化为灰烬,随着风飘散而去。然而,尽管字纸已消失不见,但我却感觉妈妈从未离开过我。
那些被小心翼翼保存起来的字纸,每一张都承载着妈妈对我的爱。她用细腻的笔触,将自己的情感和关怀融入其中。这些字,就像一个个温暖的拥抱,在我孤独时给予我慰藉;又像一盏明灯,在我迷茫时为我指引方向。
如今,这些字纸已化作灰烬,但它们所蕴含的爱却永远留在了我的心中。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深情,就像炉口的火焰,虽然看似会熄灭,但实际上,它早已在我的心底燃成了永恒的光。
我缓缓转过头,望向远处的地平线。在那里,新的迷雾正在聚集,仿佛是一个未知的谜团等待着我去揭开。隐约间,我能看见雾中矗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碑上刻着一个模糊的“烬”字。
这个“烬”字,仿佛是妈妈留给我的最后一个谜题,等待着我去解读。它究竟意味着什么呢?是妈妈对我的最后嘱托,还是她对人生的某种感悟?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无论这个谜题的答案是什么,妈妈对我的爱都将永远存在,如同那永恒的光,照亮我前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