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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篷船泊在岸边,像一只伏在水面的黑色甲虫。船头的蓑衣人始终背对着我们,斗笠边缘垂落的黑布遮住了脖颈,长篙斜插在水里,篙尖没入水面的地方,连一丝涟漪都没有——那水黑得发黏,像熬了三天三夜的墨汁,稠得能粘住蚊虫。

“这水不对劲。”大哥蹲在岸边,青紫色的触须轻轻探向水面,刚碰到水膜就猛地弹了回来,触须尖凝着一层白霜,“比冰窖还凉,而且……在吸活气。”

我试着把手指伸进水里,瞬间像被针扎似的缩回手。指尖泛着青白色,连带着整条胳膊都发麻,像是有无数根细针顺着血管往里钻。林默看得咋舌,把淬了雾巷泥土的铁锹往地上顿了顿,夯起一块黑土,土块掉进水里,竟像石头似的沉了下去,连个响儿都没出。

“要不……咱绕路?”林默咽了口唾沫,眼睛瞟向水域边缘的芦苇荡,“那片芦苇看着不深,说不定能趟过去。”

他话音刚落,水面突然“咕嘟”冒了个泡。

不是普通的水泡,是带着腥气的浊泡,泡破的瞬间,浮出半张女人的脸。头发像水草似的缠在脸上,泡得发白的嘴唇大张着,露出黑洞洞的口腔,眼睛瞪得滚圆,眼白占了大半,死死地盯着我们,像是在呼救,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没等我们反应过来,那脸又“唰”地沉了下去,水面瞬间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阳光折射出的幻影。

“绕不开了。”碎花裙女人把布包里的红花瓣撒向水面,花瓣刚触到水就直直往下坠,连丝涟漪都没激起,像是被无形的手拽着沉底了,“这水把枫叶林圈成了死局,想往前走,只能坐船。”

船头的蓑衣人突然动了。

他缓缓转过身,斗笠依旧压得很低,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巴,皮肤紧崩在骨头上,像贴了层薄纸,连青色的血管都看得一清二楚。“上船。”他的声音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又冷又湿,带着股说不出的腥气,“过了河,就到地方了。”

我们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忌惮,却还是抬脚迈上了船。船板是朽坏的杉木,踩上去“咯吱咯吱”响,像是随时会裂开。船舱的门虚掩着,黑黢黢的洞口里,飘出一股混杂着烂鱼和腐草的腥臭味,闻得人胃里翻江倒海。

蓑衣人撑起长篙,船身没发出半点声响,悄无声息地滑向水中央。

“这河叫‘忘川渡’。”他突然开口,长篙在水里轻轻一点,船身微微晃动,“老辈子传下来的规矩,死人坐船去投胎,活人坐船……得填命。”

林默手里的铁锹“当啷”一声掉在船板上,他脸色煞白:“你说啥?填命?”

蓑衣人没回头,斗笠下的嘴角似乎向上勾了勾,露出一抹诡异的笑:“五十年前,这河淹死过个新娘子。”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像在说什么秘密,“红嫁衣在水面飘了三天三夜,河神爷嫌晦气,就定下规矩——每次过船,都得丢个人下去当替身,不然船到不了对岸。”

“是阿秀!”我猛地攥紧手里的桃木牌,牌面“江离赠阿秀”的字迹像是活了过来,烫得掌心发疼,“江离要接的那个阿秀,就是在这里淹死的!”

桃木牌突然剧烈发烫,背面的船锚图案像是用烙铁烙上去的,深深嵌进掌心的纹路里。与此同时,船舱里的麻袋突然“窸窸窣窣”动了起来,像是有东西在里面挣扎,麻袋口的麻绳被挣得“咯吱”作响。

“别碰那些袋子。”蓑衣人突然转头,斗笠边缘的黑布晃了晃,遮住了大半张脸,“里面都是‘订了票’的,等着下去陪新娘子呢。”

李醒的铜铃突然在手腕上疯狂震颤,银白毛发像受惊的蛇,直直地指向船舱:“里面不是活物。”他压低声音,气息都带着颤,“是水鬼的骨头,被红线缠着呢。”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麻袋缝隙里果然露出一截惨白的指骨,骨头上缠着根红绳,红得发黑,和冥婚嫁衣领口的红线一模一样,只是更粗,上面还沾着些墨绿色的淤泥。

船行到河中央时,水面毫无征兆地掀起巨浪。

不是横向席卷的浪,是从水底往上涌的柱状浪,像有只巨手在下面托着,浪头里裹着无数只惨白的手,指甲又尖又长,泛着青黑色的光,密密麻麻地朝着船板抓来。

“新娘子来要替身了!”蓑衣人突然尖笑起来,笑声像指甲刮过铁皮,刺耳得让人头皮发麻。他猛地把长篙往水里一插,船身瞬间剧烈倾斜,大半个船舷都浸入水中,“这次该丢谁呢?”

林默反应最快,一把抓住船舷的木桩,可浪里的手已经抓住了他的脚踝。那手冰得像铁块,五指死死攥着他的皮肉,拼命往下拖,林默的半个身子已经探出船外,水面上赫然浮现出那张女人的脸——正是刚才沉下去的那张,此刻正对着他狞笑,泡得发白的嘴唇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下来陪我”。

“救我!”林默的脸憋得通红,双腿拼命蹬踹,可那手像生了根似的,怎么也甩不开。

大哥的触须“唰”地伸长,像条青紫色的鞭子,精准地缠上林默的腰。触须刚碰到那些惨白的手,就发出“滋滋”的灼烧声,白烟缭绕中,那些手像被泼了滚油,纷纷缩回浪里,留下几道焦黑的印记。

碎花裙女人趁机把布包里的红花瓣全撒向浪头,花瓣落在水里,竟“腾”地燃起绿色的火苗,火苗贴着水面蔓延,逼得浪头往后退了几分,露出水面下密密麻麻的人脸,都是些年轻女人,眼睛里淌着黑水,直勾勾地盯着我们。

“把桃木牌扔下去!”李醒突然嘶吼,铜铃对着船舱的麻袋疯狂摇晃,铃声震得船板都在颤,“阿秀的东西能镇住她!”

我没有丝毫犹豫,掏出桃木牌就往浪头最汹涌的地方扔去。木牌刚落水,浪头突然像被按了暂停键,瞬间停在半空,那些惨白的手僵在原地,随即“噼里啪啦”地掉进水,化作无数水泡。

水面上的女人脸露出极度痛苦的表情,嘴巴大张着,像是在尖叫,却发不出声音,最后慢慢沉了下去,水面上只留下一圈圈涟漪。

蓑衣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转过身,斗笠“啪”地掉在船板上,露出一张腐烂的脸——和冥婚新郎的脸如出一辙!肌肉外翻着,呈现出暗红色,上面爬满了白色的蛆虫,眼眶是空的,黑洞洞的,里面不断往外淌着墨绿色的淤泥,嘴巴咧开着,露出黑黄的牙齿,牙缝里塞着些水草。

“你们坏了规矩!”他嘶吼着扑过来,指甲突然变得像鹰爪,又尖又长,朝着我的脖子抓来,“都给我下去陪新娘子!”

李醒的铜铃突然爆发出刺眼的银光,银白毛发像出鞘的利刃,瞬间缠上蓑衣人的胳膊。毛发触到他腐烂的皮肤,发出“滋滋”的响声,冒出阵阵黑烟,他的胳膊上立刻被勒出几道焦黑的印记。

“你根本不是艄公!”李醒嘶吼道,银白毛发越收越紧,“你是五十年前撑船的艄公,被水鬼拖下去当了替身,现在又来骗新人填命!”

蓑衣人(或者说,是艄公的鬼魂)发出凄厉的尖叫,声音里混杂着无数个女人的哭喊,他的身体在银光中慢慢变得透明,露出里面的骨头,骨头上同样缠着红绳,红绳深深嵌进骨髓里,像长在了一起。

“规则错了!”我对着翻涌的水面大喊,声音在浪涛中回荡,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忘川渡是渡魂的,不是索命的!替身之说,根本就是谎言!”

桃木牌落水的地方突然亮起红光,像沉入水底的灯笼,瞬间照亮了河底。水面上浮现出无数个模糊的人影,都是穿着红嫁衣的女人,她们的脚踝上都缠着红绳,绳子的另一端深深扎进河底的淤泥里,像是被钉在了那里。

红光中,最前面的人影慢慢变得清晰。她穿着件破烂的红嫁衣,布料已经褪色成灰褐色,裙摆处破了个大洞,露出里面的白骨,正是阿秀!

她的手里也攥着块桃木牌,和我扔掉的那块一模一样,只是更旧,边缘都磨圆了。

“江离……”阿秀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的,像被水泡过的棉线,“我等了你五十年……”

原来她不是被淹死的。桃木牌的红光里,浮现出零碎的画面:穿着红嫁衣的阿秀站在岸边,手里攥着桃木牌,从日出等到日落,河水漫过脚踝,她一步步走进水里,红绳缠上脚踝的瞬间,她把另一块桃木牌藏在了岸边的石头下——那是留给江离的信物。

那些红绳不是锁魂的,是她怕自己忘了约定,用自己的头发编的,一头缠在自己的骨头上,一头系在对岸的枫树根上,等着江离来接她时,能顺着绳子找到她。

“你看!”我指着阿秀手里的桃木牌,又指了指自己掌心的印记,“江离没有忘!他一直想救你,他的布偶里藏着你的名字,他走到每个世界,都带着你的念想!”

阿秀看着两块一模一样的桃木牌,突然捂住脸哭了起来,眼泪落在水面上,化作无数红光。那些被红绳缠着的人影纷纷抬起手,解开脚踝上的绳子,朝着红光深处飘去,像是终于找到了归宿。阿秀最后看了我们一眼,手里的桃木牌与水面上的那块渐渐重合,她的身影也跟着飘向红光深处,嘴角带着抹释然的笑。

艄公的鬼魂在红光中发出绝望的尖叫,身体像被点燃的纸,渐渐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水面上。

船板上的麻袋突然“嘭嘭”炸开,里面的骨头掉出来,在红光中慢慢化作粉末,被风吹散,只留下那些红绳,像水草似的漂在水面上,很快也消融了。

水面彻底恢复了平静,甚至泛起了粼粼波光,倒映出天空的灰云,也映出我们五个清晰的影子,紧紧地靠在一起。对岸的芦苇荡里,露出一条青石板路,路尽头有座小小的石拱桥,桥栏上爬满了青苔,桥上站着个穿蓑衣的人影,这次的身影很清晰,是个佝偻的老人,正对着我们招手。

“是真的艄公。”李醒捡起漂到船边的桃木牌,上面的船锚图案已经淡成了浅痕,“守护灵留下的线索,应该就在桥那边。”

大哥把林默拉上船,他的脚踝上留下了一圈青紫色的印子,像被铁钳夹过,却没伤到骨头。“这河的规则改过来了。”大哥望着平静的水面,触须轻轻拂过船板,“渡魂不索命,约定不应期。”

我摩挲着桃木牌,上面“江离赠阿秀”的字迹已经模糊,却带着一股淡淡的暖意。原来江离的遗憾,不只是没能救回阿秀,更是没能遵守那个“来接你”的约定。

船靠岸时,老艄公笑着递给我们每人一碗热茶,茶碗是粗陶的,带着土腥味:“过了桥,就是‘回魂镇’。”他指了指石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忌惮,“那地方邪门得很,活人进去了,魂魄容易被勾走,你们……当心些。”

我们谢过老艄公,踏上石桥。桥面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个名字旁边都画着个小小的太阳,像是在等待天亮。走到桥中央时,我低头看向水面,发现那片从钟楼带出来的枯萎枫叶正漂在水里,叶脉里的箭头微微转动,直指回魂镇的方向。

守护灵依然静静地伫立在前方,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它的存在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心感,仿佛只要它还在那里,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而回魂镇,这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地方,究竟隐藏着怎样被扭曲的规则呢?江离的心中充满了疑问和好奇。他不禁想起了那些曾经听闻过的关于回魂镇的传说和故事,每一个都让他对这个地方的真实面貌越发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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