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每一息都漫长如刀割。青蘅盘膝坐在云芷身侧,双手虚按在她心口上方,柔和却稀薄的青色灵力如同涓涓细流,持续不断地注入她体内,试图维系那缕比蛛丝还要脆弱的生机。
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沉渊如同一尊石像,守在殿门阴影处,气息压抑到了极致,只有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泄露着内心的焦灼。
每一秒,都像是在悬崖边缘行走,下方是万劫不复的黑暗。
突然——
“嗤啦!”
殿内空间毫无征兆地被一股蛮横的力量撕裂!刺耳的声响打破了死寂!一道漆黑的空间裂缝凭空出现,边缘扭曲,散发着不稳定的、狂暴的能量乱流!
紧接着,一个身影从中踉跄跌出!
是斩荒!
但他此刻的模样,让见惯了血腥的沉渊都瞳孔骤缩,心头巨震!
那一袭象征至高权力的玄色衣袍,此刻已是破烂不堪,被大片大片暗红近黑的血液浸透,紧紧黏在身上。衣袍多处撕裂,露出下面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有的伤口边缘焦黑,仿佛被烈焰灼烧;有的深口翻卷,残留着凌厉的剑气仙光,仍在不断侵蚀着他的魔体,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他脸色苍白如纸,唇边、下颌沾满了凝固和未干的血迹。原本梳理整齐的墨发凌乱地披散着,几缕被血黏在脸颊侧颈,更添几分狼狈与惨烈。
他周身的魔气不再如同往日般凝实磅礴,而是紊乱地波动着,时强时弱,仿佛随时会溃散。最骇人的是他左肩处,一个碗口大的透明窟窿贯穿前后,边缘的血肉正在艰难地蠕动愈合,却异常缓慢,显然是被极其厉害的法宝所伤。
他几乎是靠着本能,才勉强站稳。脚步虚浮,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摇晃,每一下呼吸都扯动伤口,带来剧烈的疼痛,让他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混合着血水滑落。
但他那双猩红的眸子,却在出现的瞬间,就死死地、精准地锁定了玉柱旁地上那个无声无息的身影!
看到云芷依旧躺在那里,气息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他眼中非但没有松懈,反而爆发出更深的、近乎疯狂的急切和恐慌!
“青蘅!”
斩荒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破锣。他无视自己一身惨烈的伤势,踉跄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近前!动作因为重伤和急切而显得笨拙而狼狈,完全失去了往日魔尊的威仪。
他颤抖着伸出手——那手上也布满了细密的伤口和干涸的血痂——将一直死死攥在掌心的一样东西,塞向青蘅。
那是一个通体莹白、触手温润的寒玉小瓶。玉瓶表面,此刻也沾染了点点暗红的血渍,更显得触目惊心。瓶身微微散发着清凉纯净的灵气,与周围污浊的血腥气和紊乱的魔气格格不入。
“拿到了……快!”
斩荒几乎是吼出这两个字,因为太过用力,又牵动了内腑的伤势,猛地咳出一口淤血,溅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但他毫不在意,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充满了极度疲惫和某种濒临崩溃的期望的眼睛,死死盯着青蘅,又猛地转向地上的云芷。
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历经惨烈厮杀后的暴戾余烬。
有不顾一切达成目标的疯狂执念。
但更多的,是一种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的、巨大的恐惧和后怕!仿佛他晚回来一瞬,看到的就会是彻底的冰冷和死寂!
青蘅迅速接过玉瓶,指尖触碰到瓶身时,能清晰感受到里面那滴“万年凝露”蕴含的、磅礴如海的精纯生机。他看了一眼斩荒那副惨不忍睹的模样,又看了一眼手中关乎生死的至宝,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化作一声急促的低喝:“沉渊!护法!任何人不得靠近!”
沉渊立刻领命,身影化作一道黑烟,牢牢守住殿门,杀气凛然。
青蘅不再耽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动,小心翼翼地拔开玉瓶的塞子。
顿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清新馥郁、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最本源生机的气息弥漫开来,瞬间冲淡了殿内的血腥和死气。就连斩荒周身紊乱的魔气,似乎都被这股生机安抚了一丝。
一滴如同液态月光般、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凝露,从瓶口缓缓飘出,悬浮在青蘅指尖。凝露周围,隐约有仙音缭绕,光华流转。
青蘅神色肃穆,指尖引导着那滴凝露,缓缓移向云芷苍白干裂的唇瓣。
斩荒屏住了呼吸。
所有的疼痛、所有的疲惫,在这一刻仿佛都消失了。他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了那滴缓缓落下的凝露,和云芷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玄色的衣摆在地上洇开更大片的暗红。他几乎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用手肘勉强支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彻底倒下。
但他的眼睛,一眨不眨。
死死地盯着。
看着那滴蕴含着无限生机的凝露,如同甘霖般,渗入云芷微张的唇间。
看着青蘅双手结印,引导着凝露的磅礴药力,温和地流向云芷近乎枯竭的四肢百骸、心脉神魂。
时间,再次变得缓慢而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
仿佛只是一个刹那。
又仿佛过了千万年。
终于——
云芷那原本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似乎……变得稍微有力了一点点?
她灰败的脸色,似乎……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血色?
那紧闭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斩荒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
他几乎是匍匐着,挣扎着向前挪动了一点,想要看得更清楚。伤口因为动作而被撕裂,带来钻心的痛楚,他却浑然不觉。
他伸出颤抖的、沾满血污的手,想要去触碰她的脸颊,确认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但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他又猛地缩了回来,像是怕自己的触碰会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微弱的生机。
他只能这样看着。
用那种混合着极度恐惧、卑微期盼、和一丝劫后余生般庆幸的眼神,死死地看着。
看着她的胸膛,开始有了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起伏。
看着那如同死亡般笼罩着她的灰败气息,被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机,艰难地驱散开一点点。
够了。
这就够了。
只要她还活着。
只要那一线生机,还没有彻底断绝。
斩荒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稍微松弛了一丝。那支撑着他从仙界杀回来的、不顾一切的疯狂执念,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了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剧痛。
他靠坐在墙边,头无力地后仰,抵着冰冷的墙壁。
嘴角,不受控制地、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扭曲的弧度。
混合着血污和汗水,狼狈至极。
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近乎虚脱的……
笑意。
他看着她依旧昏迷的侧脸,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气若游丝的声音,喃喃道:
“拿到了……”
“我……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