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望舒殿沉重的门扉彻底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声响,云芷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沿着冰冷光滑的玉柱,缓缓滑坐在地。那声“锁你一辈子”如同魔咒,在她空荡的脑海深处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碾过她早已麻木的神经。
她低头,目光落在脚踝上。
那副银灰色的镣铐,出乎意料地轻巧,紧紧贴合着皮肤,边缘打磨得异常光滑,甚至称得上“精致”。若不是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其上缓缓流动的、仿佛拥有生命的苍白符文,它几乎像一件诡异的饰品。
可就是这“轻巧”的束缚,带来了比之前玄铁锁魂链更可怕的感受。
起初只是冰冷的触感。但很快,一种难以言喻的虚弱感,如同悄无声息蔓延的潮水,从脚踝被禁锢的那一圈开始,向上蔓延。不是剧痛,也不是沉重的压迫,而是一种……被缓慢“抽空”的感觉。
她尝试着动了动脚趾。
动作变得异常迟滞,仿佛每一个简单的指令,都需要耗费比平时多出数倍的心神和力气才能传达至末端。那镣铐上的苍白符文,随着她微小的动作,似乎流转得更快了一些,散发出一种微弱的吸力。
云芷的心猛地一沉。
她明白了。
这镣铐……在吸收她的力量。
不仅仅是禁锢行动,它更像是一个附着在她身上的、贪婪的水蛭,正持续不断地、一点点地汲取着她体内本就微薄可怜的灵力和……那更深层的、属于春神转世的本源神力!
她下意识地尝试调动体内残存的那一丝暖流,那屡次在绝境中给她带来微弱希望的力量。可意念刚起,就如同石沉大海。那缕神力非但没有回应她的召唤,反而像是受到了某种牵引,不受控制地、丝丝缕缕地流向脚踝处的镣铐!镣铐上苍白的符文贪婪地吸收着这精纯的能量,光芒似乎都微微亮了一丝,而她则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和更加深刻的疲惫。
“呃……”她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赶紧停止了徒劳的尝试,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不能动用力量。
越是动用,被吸走得越快,自己也会越发虚弱。
这认知让她通体发寒。斩荒……他不仅要锁住她的身体,还要从根本上瓦解她任何反抗或逃跑的可能!他要让她变成一个真正的、手无缚鸡之力的、连挣扎一下都做不到的废人!
绝望,如同最粘稠的墨汁,一点点浸透了她残存的意识。
她背靠着冰冷的玉柱,蜷缩起身体。锁链的长度只允许她维持这个极其有限的姿势,连想躺平都成为一种奢望。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似乎能感受到生命力正顺着那冰冷的金属,悄然流逝。
时间失去了意义。
殿内永远是一片昏沉,分不清白天黑夜。只有镶嵌在墙壁上的夜明珠,散发着恒定而黯淡的光晕,将她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光洁的地面上,像一个被囚禁的、无声的幽灵。
送饭的侍女依旧准时出现。她们通过殿门上那个小小的传送口,将食盒放下,然后迅速离开,全程低眉顺目,不敢与她有任何眼神交流,仿佛她是什么极度危险的瘟疫源头。
饭菜比以往更加精致,甚至隐隐带着滋补的灵气。但这更像是一种讽刺。云芷看着那些食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强迫自己吃了一些,不是为了活下去的希望,而仅仅是维持这具身体不至于立刻崩溃的本能。咀嚼和吞咽都变得异常困难,食物如同沙砾,堵在喉咙口,难以下咽。
身体越来越虚弱。
起初只是站立困难。她尝试过扶着玉柱站起来,但双腿软得如同面条,根本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脚踝上的镣铐更是传来一阵阵加剧的吸力,让她头晕眼花,只能无力地滑坐回去。
后来,连坐着都变得吃力。她大部分时间只能瘫软地靠在柱子上,脖颈似乎都无法支撑头部的重量,需要微微后仰,靠在冰冷的玉石上,才能避免彻底瘫倒。
意识也开始变得昏沉。
常常不知不觉就陷入一种半睡半醒的混沌状态。眼前会出现各种光怪陆离的幻象,有时是灵溪宗山门的云雾,有时是琉璃温暖的笑脸,有时……是斩荒那双冰冷猩红的眸子。耳边也会出现幻听,有时是师尊月无垢严厉的训诫,有时是那个邪恶低语的诱惑,有时……是锁链吸收力量时,那极其细微、却无处不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声。
她感觉自己像一盏油尽灯枯的残灯,灯油正被一根极其细小的管子,持续不断地、缓慢地抽走。火光越来越微弱,灯盏越来越冰冷。
这种缓慢的、无可逆转的衰亡过程,比任何突如其来的酷刑都更加折磨人。它消磨的不仅是肉体,更是意志。
就在她意识模糊,几乎要彻底沉入黑暗时,一丝极其轻微、带着熟悉花香的动静,让她艰难地掀起了一点眼皮。
透过朦胧的视线,她看到一个小小的、熟悉的身影,正蹑手蹑脚地靠近传送口。是……琉璃?
小花妖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里带着未愈的惊惧和浓浓的心疼。她不敢靠得太近,只是远远地,用口型无声地呼唤着:“阿芷……阿芷……”
云芷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一阵尖锐的酸楚涌上鼻尖。她想回应,想告诉琉璃她没事,想问她伤好了没有……可她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喉咙里也只能发出一点嘶哑的气音。
琉璃看到她那副形销骨立、眼神空洞的模样,眼圈瞬间就红了。她飞快地从小小的储物袋里掏出几颗散发着清新灵气的果子,想要塞进传送口。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声严厉的呵斥:“琉璃!尊上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你想再进黑水狱吗?!”
琉璃吓得浑身一颤,果子掉在了地上。她惊恐地看了一眼殿外,又万分不舍地看了一眼云芷,最终咬着嘴唇,眼泪汪汪地、一步三回头地匆匆跑开了。
那几颗滚落的灵果,像是对云芷此刻处境最无情的嘲弄。
连最后一丝微弱的温暖和关怀,都被轻易地驱散。
云芷缓缓闭上眼,将脸埋入膝盖。
脚踝上的镣铐,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冰冷地汲取着她的力量。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正像沙漏里的沙子,一点点地、不可挽回地流逝。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或许……
就这样彻底沉沦下去,也是一种解脱吧?
这个念头,如同毒草,在她濒临崩溃的心田里,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