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锤跪在地上,整个人都傻了。
东家这是……不追究了?还是……在说反话?
李去疾没再理他,也没再看那三只站得笔直的狼崽子。
他只是施施然地转身,带着三个侍女溜达回了自己的驴车旁。
一副“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们自己看着办,我看戏了”的模样。
这一下,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东家不是来开后门的。
东家是来……维持规矩的!
王大锤脑子里那根弦“嗡”的一声,瞬间绷紧了!
他明白了。
这既是东家对那三个少年的考验,也是对他的考验!
今天这事要是办砸了,他这个工头,也就当到头了。
一股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王大锤从地上弹了起来,脸上再也没有半分恐惧和谄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抓起地上的铁皮喇叭,三步并作两步,重新冲上高台。
“咳咳!”
王大锤清了清嗓子,对着铁皮喇叭,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招工测试,现在正式开始!”
“所有人,排队!登记领号!”
这一嗓子,中气十足,把所有看热闹的都吼得一个激灵。
人群开始骚动,然后慢慢地,自动排成了一条长队。
朱樉、朱棣、朱棡三人对视一眼,也默默地走到了队伍的末尾。
登记,领牌。
朱樉拿到的木牌上,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一百零七”。
朱棣是“一百零八”。
朱棡是“一百零九”。
这一刻,他们不再是大明皇子。
只是三个等待被挑选的,不起眼的应聘者。
这种感觉,新奇,且屈辱。
高台上,王大锤的声音再次响起,
“听好了!”
“测试总共三项!”
“第一项,负重深蹲!扛五十斤麻袋,做三十个!”
“第二项,搬运铁锭!一百斤的石块,从这儿搬到那边旗杆下,再搬回来,算一次!”
“第三项,分拣矿石!一盏茶之内,从一小筐废矿里,把赤铁矿、磁铁矿、褐铁矿给老子分出来!”
三项规则一宣布,人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哪里是招工,这简直是要人命!
但更多的,是那些身强力壮的汉子们,眼中冒出了兴奋的光。
活儿越难,说明工钱越高,待遇越好!
“都听明白了?”王大锤环视全场,说道:“那就开始!”
第一个测试点,一个粗壮的监工将一个的麻袋“砰”地一声扔在地上。
“谁先来!”
“我来!”一个黑塔似的壮汉越众而出,轻松将麻袋甩到肩上,深吸一口气,开始下蹲。
“一!”
“二!”
……
他做得又快又稳,三十个做完,脸不红气不喘,还嫌不过瘾似的,拍了拍麻袋:“就这?能不能加到一百斤?”
周围响起一片喝彩声。
“下一个我来!”
朱樉咬着牙,排开众人,走上前去。
他学着那壮汉的样子,一把将麻袋扛上肩。
这重量,对他这个常年习武的皇子来说,不算什么。
“一……二……三……”
刚开始还算轻松,可做到十几个之后,他的呼吸开始急促。
周围那些应聘者,都用一种看好戏的眼神看着他。
那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马车里,朱元璋的手心已经全是汗。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在几百号泥腿子面前,像个小丑一样被人围观,那颗心,疼得像是被刀子反复地割。
“二十八!”
“二十九!”
朱樉的腿抖得像是筛糠,眼前阵阵发黑。
“三十!”
当最后一个数字报出来的时候,他几乎是靠着意志力才强撑着站直了身体,然后“哐当”一声,将麻袋扔在地上,整个人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周围,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低笑声。
虽然完成了,但太狼狈了。
接下来是朱棣。
他没有急着上,而是仔细观察了前面几个人的动作。
他发现,王大锤只要求完成三十个,没说要多快,也没说姿势要多标准。
轮到他时,他扛起麻袋,刻意放慢了速度,调整着呼吸的节奏。
每一次下蹲和站起,都用上了最省力的法子。
三十个做完,他虽然也额头见汗,但状态明显比朱樉好得多。
最后是朱棡,他看着兄长和弟弟都完成了,自己再退缩就太丢人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上。
整个过程,他都咬紧了牙关,也完成了三十个。
第一项测试,三人勉强通过。
但真正的地狱,是第二项。
搬运一百斤的石块。
那玩意儿跟扛麻袋可不一样,冰冷、坚硬、棱角分明,硌得人骨头疼。
看着那些壮汉们,像搬一块豆腐一样,轻松地扛起石块,迈开大步跑起来,三位皇子的心都沉了下去。
轮到朱樉时,他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才把那个石块抱起来。
一百斤的重量,压得他步履蹒跚。
二十丈的距离,此刻仿佛有二十里那么长。
“砰!”
就在离终点还有几步远的时候,朱樉脚下一软,手里的石块脱手而出,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脚边,溅起一片尘土。
他整个人也跟着摔倒在地。
“儿子!”
马车里,朱元璋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猛地就要站起来!
“主公!”刘伯温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胳膊,几乎是吼了出来,“考验!这是考验!您忘了先生的话了吗!”
朱元璋的眼睛血红,死死地盯着窗外。
摔倒在地的朱樉,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屈辱、疼痛、绝望……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他想放弃。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远处那辆悠闲的驴车。
他看到了那个坐在车板上,眼睛看着向这边的先生。
先生的表情很平静。
平静得,仿佛他摔倒在地,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火焰,猛地从朱樉的心底窜了上来!
他凭什么这么看我!
我不是废物!
朱樉嘶吼一声,用手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竟然又站了起来!
他没有去管摔破的膝盖,而是弯下腰,再一次,抱起了那块冰冷的铁锭!
他一步,一步,像是拖着一座山,挪到了终点。
当他把石块扔下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但他没有倒下。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就连马车里的朱元璋,那狂暴的杀气,也缓缓地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朱棣和朱棡,也被自己二哥的这股狠劲儿惊到了。
他们咬着牙,相互对视一眼,也扛起了那份属于自己的折磨。
当第二项测试结束时,三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瘫在地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们的成绩,在所有通过者里,是垫底的。
然而,第三项测试,分拣矿石,开始了。
这对那些四肢发达的壮汉来说,简直是酷刑。
让他们搬山填海可以,让他们坐下来,从一堆黑乎乎的石头里,挑出三种长得差不多的玩意儿?
还不如杀了他们。
可这,偏偏是三位皇子的强项。
他们自幼读书,练的就是眼力、心性和专注力。
在所有人都烦躁不堪,汗流浃背地胡乱翻找时。
朱樉、朱棣、朱棡,却强忍着身体的疲惫,迅速进入了状态。
他们的手指,虽然不如那些壮汉有力,却更加灵活。
他们的眼睛,虽然酸涩,却更加锐利。
一盏茶的时间才过了一半。
三兄弟竟然是第一批完成任务的人,而且分拣出来的矿石,分毫不差。
这一下,轮到那些壮汉们目瞪口呆了。
所有测试,终于结束。
王大锤拿着一份写满了勾勾叉叉的名单,走上了高台。
场上,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他,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三位皇子也挣扎着站了起来,混在人群里,心脏不争气地狂跳。
他们知道,自己前两项的表现,太差了。
希望渺茫。
王大锤清了清嗓子。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紧张的脸。
然后,他举起了名单,用他那洪亮的声音,念出了第一个名字。
或者说,第一个号码。
“一百零八号!”
一百零八号!
朱棣猛地抬起头,那张满是泥污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甚至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腰间挂着的的木牌。
是我?
他身边的朱樉和朱棡,也傻了。
两人刚才还准备等散场了就找个没人的地方抱头痛哭,结果……
老四……过了?
整个招工现场,那几百号人,也跟被施了定身法一样,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了朱棣身上。
就他?
那个扛麻袋跟抽风一样,搬铁锭差点把自己砸死的小白脸?
他凭什么?
高台上,王大锤可不管下面这帮人心里在想什么。
他顿了顿,似乎是故意要让这颗炸雷的余音多飞一会儿,然后,他再次举起了铁皮喇叭。
“一百零七号!”
轰!
又是一声。
朱樉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哆嗦了一下。
我也……过了?
这他娘的……是哪儿跟哪儿啊?
不等众人从第二声惊雷中缓过神,王大锤那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第三次响起。
“一百零九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