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夫人关怀,已经好多了,都不怎么疼了。”
白玉章依言坐下,心中隐约猜到元猗意图,垂着眸子故作不知。
“那就好。”
元猗坦然接受这一称呼,端起手边的青花瓷盏,优雅地撇了撇浮沫,目光转向小几上的契书和元宝,语气愈发温和体贴,“刘姑娘,你兄长之事,远洲哥哥已为你讨回公道,贪官伏法,抚恤也已妥善安置,一切尽如你意,可还想要什么?”
元猗瞧着少女正要开口,她抬手打断,语气依旧柔和,“远洲哥哥说过,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留在将军府并非长久之计,又不能让你一个姑娘家再回那乡野之地颠沛流离。所以便由我做主...这里是京郊一处清静宅院的房契地契。”
纤纤玉指点了点契书,“地方虽不大,却也雅致,带个小院,足够安身。另外,这些金子... ...”元猗又指了指那几锭元宝,“足够你置办些田产铺面,或是寻个稳妥的营生。如此,下半生衣食无忧,也算全了你兄长为国尽忠的情义,更不负远洲哥哥对忠义亲眷的一片照拂之心。”
白玉章的目光扫过那价值不菲的契书和元宝,放在膝上的左手攥紧了袖口,果然不出所料,她知元猗迟早会忍不住赶人,正好将计就计。沉默片刻,白玉章站起身对着元猗行了个不怎么标准的礼,“多谢将军与夫人的厚意。刘泠心领了。既然将军府不便久留,刘泠今日便告辞。”
少女转身便走,并不似元猗设想的那般死缠烂打,脸上的笑容在她转身的瞬间淡去几分,眼神微冷。
终于,送走了这株碍眼的野草。
将军府门前。
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马车已等候多时,白玉章来时并无家当,走时也只被婢女收拾了几件这段时日换洗的衣裳,静静放在车厢一角。
白玉章俯身上车,掀开车帘一角,抬眼看着朱门高墙,正盘算着什么。突然,一阵喧嚣从府内深处传来。
只见一行人抬着几个蒙着红绸的大箱子,往府门这边走。身后跟着的人正是九千岁的心腹太监金安,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声音尖细,“谢将军留步!留步!千岁爷听闻府上近日事忙,特意命小的送来些微薄心意,给将军压压惊,聊表心意!这株三尺高的珊瑚树,还有这匣子东珠,都是南海刚进贡的稀罕物……”
谢远洲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身常服,却自带凛然之气。白玉章忙往帘子后躲了躲,见他并未去看那些红绸覆盖的箱子,目光锐利,扫过金安,声音冷硬,“九千岁好意,谢某心领。然无功不受禄,此等贵重之物,谢某不敢领受。原物奉还,请公公带回去复命。”
他语气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抬了抬手,亲兵将这些箱子全都抬出府门,扔在大街上。
“送客!”
谢远洲拂袖转身离去,背影如山岳般不可撼动。
金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谢远洲身后亲卫冷冽的眼神逼退,只得讪讪地指挥人又将箱子抬了回去。
白玉章她扶着车窗的手微微一顿。
谢远洲竟然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了,甚至不惜得罪权倾天下的阉党?
马车缓缓驶离将军府,汇入京城熙攘的人流。车厢内,光线昏暗,白玉章靠在车壁上假寐。
她一直以为京城里的权贵都是一丘之貉,想不到谢远洲还真有几分风骨。
可惜了... ...
谢远洲啊谢远洲,你是手握重兵的武将,本就是九千岁的眼中钉,肉中刺。今日如此不留情面,便是当众打九千岁的脸,哪怕没有我的谋划,以九千岁的手段,你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早死晚死的区别罢了!
可是话说回来,仇人还是要亲自杀才好。
将军府内。
送走了九千岁的爪牙,谢远洲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得知刘泠已经被元猗送走。
“送走了?”
“是,刚走。”
亲兵如实回答,谢远洲身形一动,又硬生生停了下来。
追去做什么?猗儿才将人安置,自己便去追,成何体统?
可是一想起那少女匆匆离去,甚至未曾好好道别,谢远洲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硌了一下,总是不舒坦。倒也没多疼,只是如同上好的绸缎被不偏不倚自中央抽走了一根丝线,留下细微却又无法忽视的缺漏,挥之不去。
他坐在书房,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桌面,案头的军报堆积如山,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然而这份不适感搅的他彻夜心绪不宁,只要一闭眼便是少女的模样。
翌日清晨。
“陈酒!元猗给刘泠置办的宅院在何处?”
他终于按捺不住,沉声唤道。
陈酒应声而入,立刻报出一个京郊的地址。
谢远洲换了身常服,带着陈酒和两名亲随,策马直奔京郊。一路疾驰,心头那点莫名的焦躁感非但未减,反而随着马蹄的嘚嘚声愈发清晰。他告诉自己,只是去看看,看看她是否安顿妥当,是否还缺什么。毕竟,她是军中将士的遗属。
然而,当那座门扉紧闭的宅院出现在眼前时,谢远洲的心却猛地一沉。院门落锁,院内悄无声息,毫无烟火人气。
他翻身下马,亲自上前叩门,沉闷的叩击声在寂静的巷子里回荡,良久,无人应答。
“破门!”
两名亲兵猛地一撞,门栓应声而断。院内空无一人,几间屋子门窗紧闭,并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
谢远洲站在空荡荡的庭院中央,眉头紧锁,一股无名火瞬间窜上心头。这就是元猗口口声声的‘妥善安置’?那丫头带着伤,连抚恤金也没要,她能去哪里?
“将军,屋内没人,灶也是冷的。”陈酒从厢房出来,脸色凝重地禀报。
“分头找!”
谢远洲厉声下令,语气里夹杂着焦灼,“把附近几条街巷给我翻过来也要找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