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师中受命于危难之际,没有丝毫迟疑。御前会议一结束,他即刻以“北征行营都部署”的身份发布第一道帅令:全军由急攻转为围困休整,为期三日!
命令迅速被传达到各军:攻城部队后撤到安全距离,依托已构筑的营垒工事进行防御;骑兵游弋警戒,扩大侦察范围;辅兵民夫加紧修复器械,输送粮秣伤兵;战兵轮番休整,饱食酣睡,恢复体力。连日的血腥厮杀暂时被一种紧绷的、蓄力的宁静所取代。
帅帐内,烛火通明。种师中与参谋司诸曹主官吴敏、王麟、宇文虚中等人以及种师中紧急召来的几位核心将领如折彦质、王禀等人,对着巨大的幽州及周边沙盘,紧张地推演着。
“陛下亲临前线,辽人必然知晓。”种师中指着沙盘上代表御营的位置,声音沉稳而冷峻,“我军新遭挫败,主帅更易,士气虽未堕,却难免有松懈之念。耶律大石用兵诡谲,绝不会坐视我等安稳休整。这三日,尤其是夜间,最需防范敌袭,目标极可能直指御营!”
宇文虚中捻须道:“都部署所虑极是。情报曹亦有线报,幽州城内近日有异动,夜间兵马调动频繁,似在集结死士。”
吴敏盯着沙盘上的防线布置,补充道:“我已令‘作战曹’重新调整了各军防区,加强了结合部的兵力,并在外围预设了多处伏击点。然辽军若倾力一击,必是雷霆万钧。”
“辎重曹已确保各营箭矢、震天雷足备,足以支撑一夜高强度守战。”王麟亦汇报。
种师中目光锐利,最终下令:“传令各军,明松暗紧!夜间岗哨加倍,暗哨前出三里。龙骧、振武两军骑兵枕戈待旦,随时准备反冲击。皇城司所属,严密监控城内细作动向,若有异动,即刻来报!”
他的部署周密而老练,充分考虑了各种可能性。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位老将接手指挥权后,整个宋军的作战风格正从皇帝亲临时的迅猛激进,转向一种更富韧性、更注重防守反击的稳健节奏。
然而,耶律大石的行动比预想的更快,更狠。
休整的第二日夜,子时刚过,月暗星稀。
宋军大营除了巡逻队的脚步声和刁斗声,一片沉寂。连续的血战让许多士卒陷入了深沉的睡眠。就连御营外围的守卫,在经历了白天的紧张后,也不免有些疲惫。
突然,幽州南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道缝隙,无数黑影如同鬼魅般涌出,人衔枚,马裹蹄,借着夜色的掩护,分成数股,直扑宋军御营所在的中军大阵!他们并非盲目冲锋,而是精准地找到了白日激战后宋军防线几处微小的薄弱环节和结合部!
“敌袭——!辽军夜袭!!” 凄厉的警哨声和呐喊几乎在同一刻划破夜空!
来袭的辽军皆是耶律大石精心挑选的死士,悍不畏死,瞬间就突破了宋军外围的第一道警戒线,如同烧红的刀子切入牛油,直插腹地!他们的目标明确无比——那杆在月色下依稀可辨的、代表着大宋皇帝身份的赭黄龙旗!
“护驾!护驾!!” 御营周围,警钟大作!侍卫亲军们从睡梦中惊醒,匆忙披甲执刃,组成一道道血肉防线。皇城司副使杨戬尖利的嗓音在黑暗中指挥着近卫收缩防御。
战斗在御营外数百步的地方骤然爆发,并且迅速白热化。刀剑撞击声、怒吼声、惨叫声、火箭破空声瞬间响成一片!火光在黑暗中燃起,映照出无数扭曲搏杀的身影。
御帐内,赵佶被外面的喧嚣瞬间惊醒。他猛地坐起,心脏狂跳不止。梁师成和王西昌已如同鬼影般出现在帐内,一左一右护在他身前,脸色凝重。
“大家,是辽狗夜袭!目标恐是御营!” 梁师成急促地说道。
赵佶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听到了帐外种师中沉稳的号令声,以及各军按照预定计划开始调动、反击的动静。他没有像初次经历战阵时那般慌乱,白日里移交指挥权的决定,此刻带来了意想不到的镇定——他相信种师中的能力。
“朕无事。”赵佶沉声道,“告诉种卿,朕将自身安危,托付于他之调度!无需分心顾及御帐,全力歼敌!”
“是!”王西昌领命,身影一闪便出了御帐。
此刻,战场指挥权完全在种师中手中。他并未因御营遇袭而自乱阵脚,反而站在帅帐前的高台上,冷静地观察着战局。
“果然来了。”种师中冷哼一声,“传令:虎翼军、鹰扬军死守阵地,一步不退!龙骧军重骑自左翼,振武军步骑自右翼,给我夹击这股辽军,断其归路!命令姚古、韩世忠东路军,加强攻势,牵制辽军东城兵马,不得使其回援!”
一道道命令通过“传令曹”特有的、高效的系统发出。原本看似被偷袭打得有些措手不及的宋军,仿佛一头被惊醒的巨兽,迅速展开了它的獠牙和利爪。
折彦质率领的龙骧军重骑,即使在夜间,依旧保持着恐怖的冲击力。他们如同移动的铁墙,从侧翼狠狠撞入辽军死士的队伍中,瞬间将对方的阵型冲得七零八落。王禀则指挥步卒紧随其后,扩大战果。
偷袭的辽军发现,他们不仅无法迅速突破至御帐前,反而陷入了宋军精心准备的反包围圈中。四周都是点燃的火把和涌来的宋军,喊杀声震天动地。
耶律大石站在幽州城头,望着远处火光冲天、杀声鼎沸的宋营,眉头紧锁。他派出的乃是麾下最精锐的死士,本想趁宋军主帅更易、士气受挫之机,行险一击,若能击杀或惊走宋帝,则幽州之围自解。然而,宋军的反应速度、抵抗的顽强程度以及迅速展开的反击,都远超他的预期。
“种师中……果然名不虚传。”他喃喃自语,知道这次奇袭,恐怕难以竟全功了。
御营外的战斗持续了约一个时辰。在宋军绝对优势兵力的围剿下,突入的辽军死士大部被歼,仅有少数人拼死杀出重围,逃回幽州城下,迎接他们的,却是紧闭的城门和城头射下的零星箭矢——耶律大石果断放弃了他们。
天色微明,战场渐渐平息。御营外围,尸横遍野,既有辽军的,也有不少宋军将士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硝烟味。
种师中亲自来到御帐外请罪:“臣部署不周,致惊圣驾,请陛下治罪!”
赵佶走出御帐,看着眼前这位须发皆白、甲胄染血的老将,以及周围虽然疲惫却眼神坚定的将士,心中百感交集。他扶起种师中:“种卿何罪之有?若非卿预作部署,将士用命,朕几为辽狗所乘。此战,击溃辽军精锐,大涨我军士气,卿有功无过!”
他环视四周,朗声道:“昨夜参战将士,皆记功一等!抚恤加倍!”
“万岁!万岁!万岁!” 劫后余生的将士们发出震天的欢呼。
经此一夜,赵佶更加坚定了自己不直接干预军事指挥的决心。而种师中的威望,也在此战中彻底树立。宋军的锋芒,在经历了一日的挫折和一夜的惊险后,非但没有钝化,反而在血与火的淬炼中,变得更加凝练、更加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