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八的晨雾裹着融雪的潮气，杨靖踩着结霜的草秸往牛场走，棉鞋底下发出的脆响。
他怀里揣着新印的红布章程，边角被体温焐得发软——这是他和王念慈熬了三宿，用钢笔在麻纸上誊的，每一页都盖着十屯代表按的红指印。
牛场草棚子早挤得冒热气。
老旗手父坐在最前头，军大衣下摆沾着草屑，膝盖上搁着盏生了铜绿的马灯。
他见杨靖进来，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小靖，灯芯我换过了，省油。老人颤巍巍的手青筋凸起，马灯玻璃罩上还凝着昨夜的霜花，映得他脸上的皱纹像道老树根。
都静一静！王念慈站在长桌前拍了拍手。
她蓝布衫洗得发白，发梢沾着草屑，声音却清亮得像敲铜盆，今儿不叫商盟大会了，咱要立个新名儿——十屯副业联合体！
草棚子炸开一片抽气声。
张大山的护牛队队长先嚷嚷：盟字，成不？
咋不成？铁蛋姑把扁担往地上一杵，震得草屑乱飞，盟是结伙儿，联合体是捆一块儿过好日子！
我那三侄女昨儿还说，供销社的老李头夸咱布票看着比公家的还周正
杨靖站到王念慈身边，望着台下发亮的眼睛。
刘会计抱着活页账本挤到前头，油布包上还沾着灶灰——准是早饭时揣着账本扒拉的粥。
他突然想起昨夜王念慈说的话：要让上头挑不出刺儿，得把字搓洗干净。此刻望着台下攥着布票的婶子、摸着算盘的大叔，他喉咙发紧：往后咱不搞地下买卖，搞正经营生。
联合体的账，摊在太阳底下晒！
新章先请老旗手父点个火。王念慈朝老人使眼色。
老旗手父抹了把脸，颤巍巍捧起马灯。
火折子一声窜起蓝焰，他凑过去点灯芯，手却抖得厉害。
杨靖刚要扶，老人瞪了他一眼：当年打鬼子，我举着马灯爬过三道封锁线。噗地亮了，暖黄的光漫过草棚子，照得墙上贴的《布票流通图》泛着金。
老人把马灯往长桌中央一放，铜底座压得桌板响：火未灭，路要新走。
那咱也献个礼！小石头娘挤上前来，怀里揣着个方方正正的纸包。
她眼睛还有点肿——杨靖记得上月她信了马干事的谣言，说商盟是偷票子的黑窝，今儿倒成了妇孺代表。
她小心展开纸包，露出张糊得歪歪扭扭的春牛纸用旧账页糊的，旧账封了，新业才好长。春牛的红眼睛被浆糊泡得有点晕，牛蹄子上还粘着半块杨记布票的残角，倒像真踩着旧日子往新处走。
接下来是三新计划王念慈翻开随身带的蓝布包，里头整整齐齐码着账本、算盘和一叠画满格子的纸，头一新加账制——活页本！刘会计地抖开一沓硬纸板裁的账页，每张都写着歪歪扭扭的人名：每户一页，能抽能查！
月底把这一摞往大本子里一钉，谁要改账？
先把我这把老骨头拆了！他拍着胸脯，算盘珠子在怀里叮铃哐啷响成一片，惹得台下直乐。
二新加票路！铁脑壳小舅挤过来，手里的算盘拨得噼啪响。
这汉子外号叫铁脑壳，脑袋却比谁都活泛，一尺布票兑半斤奶！他掰着手指头数，困难户加两成，病号加三成——咱不能让老弱喝不上热乎奶！张大山的媳妇抱着奶娃挤到前头：那我家二柱咳嗽，能多换不？铁脑壳把算盘往她怀里一塞：自个儿拨，我铁脑壳说话比算盘珠子还准！
三新加产业——王念慈话音未落，草棚子突然静了。
她从布包里掏出块蓝底白花的布，是头天夜里杨靖用系统兑换的织布机织的，十屯织布坊！布面在马灯下泛着细绒光，小石头娘伸手摸了摸，突然抽回手：比供销社的还软和！
叮——杨靖眼前金光一闪，系统提示浮出来：【组织转型】完成度100%。
检测到村民信任度+20，当前92%。他正想笑，眼角却瞥见草棚子外头的雪地里有道影子。
是吴干事。
他裹着灰棉大衣，帽檐压得低低的，脚尖在雪地上画着圈，像根冻硬的树桩。
杨靖刚要迎出去，王念慈扯了扯他袖子：让他自个儿走。
果然，半炷香后，吴干事转身要走。
他从怀里摸出个牛皮纸信封，往刘会计手里一塞，动作快得像偷摘枣儿的娃。
刘会计捧着信封直愣神，等抬头时，雪地上只剩两行深浅不一的脚印。
啥东西？铁蛋姑凑过来要掀封口，刘会计赶紧护在怀里：吴干事说不公开，不宣传杨靖没吱声，他知道那信封里准是《副业试点建议书》——昨儿王念慈说吴干事最近总往县工商组跑，裤脚沾着县城的黄土。
此刻他望着吴干事消失的方向，喉咙发紧：这薄薄一张纸，比他攒了半年的布票都金贵。
夜来得早，杨靖和王念慈爬上牛场高坡时，十屯的灯已经亮了。
雪水顺着草棚子滴下来，滴答滴答砸在结霜的石头上。
王念慈的呼吸在冷空气里凝成白雾，她歪头看他，睫毛上的雪粒闪着光：下一步去哪？
杨靖手指往县城方向一戳，冻得发红的鼻尖翘起来：百货大楼的柜，得摆咱们的布。
那得有正规出身王念慈笑了，她的蓝布衫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头别着的新章——十屯副业联合体的木刻公章，所以咱不叫商盟，叫联合体；不搞私贩，搞代销。
叮——系统提示像团暖雾浮在两人中间：【副业联合体】成立，组织稳定性达95%。
检测到春季物资需求激增，触发春耕预购任务——完成可解锁化肥兑换权限。杨靖望着融雪渗入黑土，泥土的腥气混着草叶的甜，他突然想起上午老旗手父说的话：火未灭，路要新走。此刻脚下的雪还没化尽，可他知道，有些路，得踩着雪壳子先趟出来。
王念慈拽了拽他胳膊。
远处雪路上，一队妇女踩着爬犁归来，棉袄下鼓鼓囊囊。
最前头的是铁蛋姑，她的大嗓门隔着半里地飘过来：都把筹建书藏严实了！
别让雪水洇了！杨靖望着她们棉裤夹层里鼓出的油纸包，像一卷卷藏在冬衣里的春雷——等春风一吹，准得炸响。
杨靖搓了搓手，把红布章程往怀里按了按。
县城方向的天空还笼着灰蒙蒙的晨雾，可他知道，等春雪化尽，十屯的布，该往更亮堂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