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白荷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欣喜，“嫂，嫂子你知道我？”
叶灵蹊淡淡地点了点头，看向女孩，一条卡其布裤子的膝盖处打了两个大大的补丁，穿在身上显然有点短了。
上身穿着粗布花格子衬衫，旧得发白，一双黑色的旧布鞋快磨破底了，同样脸的两侧垂着两根麻花辫，这样的穿着在京都极少见。
比当初从屯子里过来的顾春花好不了多少，起码没有人会把自家闺女，打扮得跟村里娃一般。
“白荷。”这名字真的有点拗口，就像是旧社会的丫鬟似的，要是叶灵蹊，她分分钟把姓章的夫妻打得生活不能自理。
“你不是你爸的亲生女儿吗？怎么会穿成这样。”叶灵蹊说这话时，就露出了挑拨的意味。
顾北周无奈地，又把脚步挪远了两步。
而章白荷在谈及到家人的时候，脸上的干笑彻底隐去，留下的是一片漠然，“很可惜，我是他们嫌弃的女儿。”
章白荷忍不住苦笑一下，她一点也不介意家丑外传，“嫂子要是不着急，咱们去那边的公园走走吧！”
“好！”
两人坐在公园湖畔的大石上，顾北周依旧站得远远的，矗立在一个古色古香的长廊下，身边放着两个大编织袋，手里点燃了一支烟。
章白荷只看了自家大哥一眼，脸上便露出了一抹笑来。
“就像大，大哥一样，我宁愿不是她的女儿！”
今早在看到大哥登报声明，和她妈断绝了母子关系，她看得真的好羡慕也很解气。
而家里人却快气疯了，她的亲爸甩了亲妈一巴掌。
她的好亲姐在家又吼又叫，把家里摔了个稀巴碎，还咒骂周玉秀没一点用，逼着她去和大哥道歉撤销申明。
章白荷冷笑一声，她亲妈只不厌其烦地在解释，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他们好，还不停地哄着发火的张红梅，恨不得给她舔鞋。
“我就纳闷了，为什么我妈对章红梅如此的小心和看重，难道我不是她亲女儿吗？”
叶灵蹊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自家的男人，是否，曾经他也有这样的忧愁。
对于亲妈，对于这个家章白荷彻底失望了。
“嫂子，知道我今天干什么来了吗？”
“买菜做饭？”叶灵蹊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认为，别看这女孩外表怯弱弱的，眼里却有一股子倔劲。
这就是传说中的歹竹出好笋么，呸，她家的男人也是个好的。
章白荷恨恨地道：“那个贱人竟给我，我妈出了个馊主意，要把我嫁给革委会的傻儿子，从而给他们家换得庇护，更给张红梅换上一份工作。”
这样她就不用下乡。
尽管章白荷表现得很坚强，但一行清泪却忍不住地滑落了下来，那种不被重视的心伤，来自长久的压抑。
自己为自己悲凉的一生。
从小到大，她只能穿章红梅穿旧的衣服，不，比这个还不如，明明好好的衣服她穿不上了。
却硬生生地，要用剪刀在衣服上戳几个破洞。
反正瞎眼偏心的亲爸看不到，只会讨好继女的亲妈劝她忍忍就过了，一家人何必计较太多。
那个傻子，今天晚上就要领到她家去相看了，传说那傻子流着口水，说话口齿不清，打人却不要命，这是要把她往火坑里推啊。
听到这，就连叶灵蹊都有几分气愤了，“你亲妈同意了？”
章白荷麻木地摇了摇头，“她没直接同意，只说想想。”真是可笑，许多时候的决断她都以想想为借口，最后还不是全部妥协。
这不，连相看的时间都安排上了。
“你姐年纪不小了吧，为什么不让她嫁人？”
章白荷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羞愤，跟着看了眼不远处的顾北周才嗫嗫地道：“四年前她看上了大哥，才结婚三个月就闹着离了。”
真的是大跌眼镜啊，想想真是恶心。
眼看聊得差不多，站在远处的顾北周也有点不耐烦了，章白荷很有眼色地道：“嫂子，能和你畅谈一次，我真的很开心。”
不然她在家绝对会被逼疯的。
“刚刚我已经报名下乡了。”摸了摸口袋里一百二十元的补助，以及出门她亲妈甩给她十块买菜钱。
这是她生命中，唯一拥有钱的时候。
这样顽强又脆弱的人儿，让叶灵蹊不由得有点怜悯起来，于是便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你有没有考虑，你把物资买回去能保得住吗？”
章白荷苦笑着摇了摇头，“肯定保不住，我想好了，一会买好东西，我就全部邮寄到那边去。”
叶灵蹊点了点头，她不认为报名下乡就完事了，“还有身上的钱也要藏好，以后你一个人在乡下要怎么生活。”
先不说那对无良的夫妻，根据她的了解绝不会给她邮寄一分钱生活费的，就算去乡下用钱的地方也多了，她不由得为这个女孩发起愁来。
“对了，你报名去下乡的地方在哪里！”
章白荷稍稍迟疑了一下才道：“去大东北的红星农场。”本来她想报名去海岛，去离她唯一的亲人近一点的地方。
但想到了大哥的冷淡，以及她不想给别人添负担的心思。
纠结了许久，还是把下乡的地方报到了大东北，接着她嘿嘿冷笑了两声，“你也别怕那个神经病，我把她报名去大西北了！”
说到这，章白荷忍不住地仰头大笑了几声，把眼泪都笑了出来，这也算是她被欺压了十几年的一次报复。
章红梅，她希望此生不再相见！
看得叶灵蹊很是心酸，到最后她还是问了章白荷下乡的具体位置，夫妻俩走在回去的路上。
顾北周听到叶灵蹊转述，沉默半响才淡声说道：“以后，咱们每个月给她邮寄五块钱生活费吧！”在下乡的地方来说虽然少了点。
但自己只要勤快一点，还是饿不死的。
“五块钱是不是少了点！”
“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想来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也是唯一想做的，多的，一点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