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躺在松枝上，月光透过松针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并未刻意隐藏气息，只是与这山、这树、这月色融为一体，寻常异人难以察觉。下方竹林里，火灵儿那身醒目的红衣和毫不掩饰的炁息，在他强大的灵觉中如同黑夜里的灯塔般明亮。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团“火焰”在竹林边缘焦躁地来回踱步，时而跺脚，时而揪扯竹叶，嘴里还念念有词，不用细听也知道是在编排自己的不是。这丫头，三个月不见，这火爆脾气和直肠子倒是一点没变。
就在他琢磨着是不是该下去“偶遇”一下，再逗逗这个一点就着的小炮仗时，灵觉微动，感知到另一个熟悉的气息正朝着他客舍的方向缓缓而来。
是冯宝宝。
她似乎只是完成了每日固定的“巡视”（确认陈昭和张楚岚的住处安全），正准备回自己房间。她手里还拿着那个九连环，一边走一边低头摆弄，脚步轻盈，几乎不发出声音。
然而，她的路线，恰好会经过火灵儿藏身的那片竹林。
陈昭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将酒葫芦（茶）凑到嘴边，轻轻啜了一口，一副准备好观看一场意外邂逅大戏的姿态。
果然，当冯宝宝那略显单薄、穿着普通休闲服的身影出现在竹林小径的入口时，立刻就被高度警觉的火灵儿发现了。
火灵儿此刻正憋着一肚子火气和醋意无处发泄，看到一个女人（虽然看起来呆呆的）朝着陈昭的客舍方向走来，立刻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小母豹，猛地从竹林阴影里跳了出来，双手叉腰，拦在了小路中央。
“站住！”
火灵儿娇叱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脆，也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冯宝宝闻声停下脚步，从九连环上抬起眼睛，平静地看向拦路者。她的眼神依旧清澈，带着一丝被打扰的茫然，但并没有丝毫惊慌或畏惧。她认出了火灵儿是今天下午躲在树后看他们的人，但对她为何拦路感到不解。
“你是谁？这么晚了来这里做什么？”
火灵儿上下打量着冯宝宝，越看越觉得“可疑”。这女人看起来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别，但那种浑然天成的淡漠和纯净（在她看来是傻气），反而更让她觉得不爽。尤其是想到陈昭对这家伙的和颜悦色，对比对自己的态度，火气更盛。
冯宝宝眨了眨眼，老实回答：“我是冯宝宝。我回住的地方。”她指了指火灵儿身后，客舍区的方向。
“回住的地方？”
火灵儿柳眉倒竖，显然不信，“这后面就几间客舍，除了那个臭大叔还有谁？你跟他住一起？！”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问出来的，脑海里已经自动补完了一系列“不堪入目”的画面。
冯宝宝偏着头想了想，陈昭确实住在这边，她也经常过来，便点了点头：“嗯，我常来。”
“常来？！”
火灵儿的声音拔高了一个八度，胸脯气得起伏不定，“你……你跟他什么关系？！说！”
这质问的语气，配上她那副“抓奸”般的架势，若是寻常女子，恐怕早已面红耳赤或勃然变色。但冯宝宝只是更加疑惑地看着她，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关系？她和陈昭是什么关系？
她努力组织着语言，根据陈昭教她的和人打交道的逻辑，尝试描述：“他……给我地方住，教我东西，帮我……在他旁边，很舒服。”
她说的“舒服”，指的是灵气滋养灵魂的感觉，但听在火灵儿耳中，却完全变了味。
“很……很舒服？！”
火灵儿俏脸瞬间涨得通红，又羞又怒，手指颤抖地指着冯宝宝，“你……你不知羞耻！果然是个……是个坏女人！说！你是不是用了什么妖法迷惑了那个臭大叔！”
她实在无法理解，陈昭那样一个深不可测、嘴欠又气人的家伙，怎么会对这样一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女人这么好？一定是这个女人有问题！
冯宝宝虽然对很多世俗概念理解不深，但“坏女人”、“不知羞耻”这种明显的贬义词还是能听懂的。她平静地看着火灵儿，摇了摇头，用陈述事实的语气回答：“我没有迷惑他。是他自己愿意的。而且，我不坏。”
她的反驳如此直白而认真，反而让火灵儿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跟一个看起来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吵架，实在是太憋屈了！
“你……你！”
火灵儿气得说不出话来，周身红色的炁息开始不受控制地涌动，周围的空气温度都似乎升高了几分，“我不管你是谁！离那个臭大叔远一点！不然……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她决定用实力说话！让这个傻女人知道厉害！
感受到火灵儿身上升腾起的战意和炽热炁息，冯宝宝的眼神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将手中的九连环小心地放回了口袋，然后静静地看着火灵儿，那姿态，既不是迎战，也不是退缩，更像是一种……等待？或者说，是根本没把对方的威胁当回事。
这种无视，彻底激怒了火灵儿。
“看招！”
她娇喝一声，也顾不得这里是龙虎山客舍区了，右手并指如剑，一道凝练的赤红色火线如同毒蛇出洞，带着灼热的气浪，直射冯宝宝面门！正是火云洞的招牌绝技之一“赤焰指”！她虽然愤怒，但出手尚有分寸，意在教训而非重伤。
面对这迅疾而来的攻击，冯宝宝脚下未动，只是脑袋微微一侧，那道火线便擦着她的发梢飞过，打在后方的地面上，留下一个焦黑的小坑。
火灵儿一愣，没想到对方躲得如此轻描淡写。她不信邪，身形一动，如同火焰般扑上，双掌翻飞，带起一片炽热的掌影，“火云掌”连绵不绝地攻向冯宝宝周身要害！
冯宝宝的身影在月光下如同鬼魅，总是能在间不容发之际，以最小幅度的移动避开攻击。她的动作没有丝毫花哨，简洁、高效，仿佛经过千锤百炼的本能。偶尔伸出白皙的手掌，或拍或格，总能精准地截断火灵儿攻势中最薄弱的一环，将其力道引向一旁。
一时间，竹林边缘掌风呼啸，火光闪烁，两个身影一红一素，快速交错。火灵儿的攻击狂暴猛烈，如同燎原之火；冯宝宝的闪避则如风中细柳，灵动莫测。场面看似激烈，实则冯宝宝完全处于守势，甚至可以说……是在陪练？
躲在松树上的陈昭看得津津有味。
他自然看得出，冯宝宝根本未尽全力，甚至连常用的冈本0.01都没拿出来，纯粹是靠着她那经过无数次生死搏杀锤炼出的、近乎野兽般的直觉和徐翔教导的扎实基本功在应对。
火灵儿的实力在同辈中已属佼佼者，攻势凌厉，但在冯宝宝这种“返璞归真”的战斗方式面前，却显得有些徒劳和……稚嫩。
“啧啧，宝宝这战斗意识，真是没话说。火丫头这暴脾气，还得再磨磨。”陈昭点评道，又抿了一口“茶”。
下方的火灵儿是越打越心惊！她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攻势，在这个看似呆傻的女人面前，竟然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无论她如何催动炁息，变换招式，对方总能轻易化解。
那种举重若轻、游刃有余的感觉，让她想起了面对师门长辈时的无力感！
这女人……绝对不简单！
久攻不下，心浮气躁，火灵儿招式渐乱，破绽也开始出现。
冯宝宝抓住一个空隙，在她一掌拍空的瞬间，欺身而进，一只手如同铁钳般精准地扣住了火灵儿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无声无息地按在了她的肩井穴上。
一股并不霸道、却异常坚韧凝实的炁瞬间透入，封住了火灵儿半边身子的炁脉运行！
火灵儿只觉得手臂一麻，周身涌动的火炁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滞涩，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你……你放开我！”
火灵儿又惊又怒，拼命挣扎，却感觉扣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如同钢浇铁铸，纹丝不动。她抬头，对上冯宝宝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寒意。这女人的力量，远超她的想象！
冯宝宝看着她，并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平静地说：“你打不过我。而且，在这里打架，不好。”
她记得陈昭说过，在别人家地盘要守规矩，不能随便打架惹麻烦。
“要你管！”
火灵儿羞愤交加，输给陈昭也就罢了，现在连这个“情敌”（自封的）都打不过，简直丢人丢到家了！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戏谑笑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哟，大晚上的，两位美女这是在我门口切磋技艺呢？要不要我给你们泡壶茶，当个裁判？”
火灵儿和冯宝宝同时抬头，只见陈昭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旁边客舍的屋顶檐角上，晃荡着双腿，手里拿着酒葫芦，正笑眯眯地看着她们。
看到陈昭出现，火灵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道：“臭大叔！你终于肯出来了！你看她！她欺负我！”
她完全忘了是自己先动的手，也选择性忽略了自己被制住的事实，开始恶人先告状。
冯宝宝看到陈昭，很自然地松开了扣住火灵儿的手，还往旁边退了一小步，仿佛在说“是她先动手的，我只是自卫”。
陈昭从屋顶轻飘飘地落下，落在两人中间，先是对冯宝宝笑了笑：“宝宝，没事吧？”
冯宝宝摇了摇头。
陈昭这才转向气得眼圈都有些发红的火灵儿，故作惊讶道：“哎呀，这不是火云洞的小天才火灵儿嘛？三个月不见，脾气见长啊？都敢在龙虎山天师府的地盘上动手了？不怕你师父再把你抓回去关禁闭？”
“你！”
火灵儿被他一句话戳到痛处，更是委屈得不行，指着冯宝宝，“你还好意思说！她是谁？你为什么对她那么好？对我就是各种气人！”
陈昭掏了掏耳朵，一脸无辜：“我对她好？我怎么不知道？我就是看她傻乎乎的没人管，教她点常识免得被人骗而已。至于对你嘛……”
他拖长了音调，上下打量了一下火灵儿，“你一来就喊打喊杀的，我不气你，难道还请你吃饭啊？”
“你……你强词夺理！”
火灵儿说不过他，一跺脚，“反正我不管！你……你就是偏心！”
看着她那副又委屈又蛮横的样子，陈昭忍不住笑了出来，觉得这丫头虽然脾气爆了点，但心思倒是单纯得可爱。
他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大晚上的别吵吵了。宝宝，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楚岚的比赛要看。”
冯宝宝“哦”了一声，又看了火灵儿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开口，转身默默朝着自己房间走去。
见冯宝宝离开，火灵儿更觉得陈昭是偏向对方，刚要发作，却听陈昭说道：“你也别杵在这儿了，让人看见还以为我拐带未成年少女呢。走吧，找个地方，请你喝杯茶，算是给你接风……虽然你这风来得不太是时候。”
火灵儿本来满腹怨气，但听到陈昭要请她喝茶（虽然语气还是那么欠），那股火气莫名地消了一半，嘴上却还硬着：“哼！谁稀罕你的破茶！”
话虽如此，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跟上了陈昭。
陈昭带着她，没有回客舍，而是沿着小径，来到了后山一处僻静的凉亭。亭子建在悬崖边，视野开阔，月光将云海和远山镀上一层银边，景色壮丽。
陈昭变戏法似的从身上（其实是系统空间）摸出一个小泥炉，一套茶具，开始慢条斯理地烧水沏茶。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味，与他平日里的懒散形象大相径庭。
火灵儿看着他的动作，闻着逐渐弥漫开的清雅茶香，心中的躁动不知不觉平复了许多。她坐在石凳上，双手托着腮，看着陈昭的侧脸，忽然问道：“大叔，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陈昭将一杯沏好的茶推到她面前，笑了笑：“我？就是个运气比较好的普通人罢了。”
“骗人！”
火灵儿撇撇嘴，“普通人能那么厉害？能让我师父他们都那么忌惮？”
陈昭端起自己的茶杯，吹了吹热气，看着亭外翻涌的云海，语气变得有些飘忽：“厉害吗？或许吧。但有时候，力量并不意味着一切。活得明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比拥有力量更重要。”
火灵儿似懂非懂地看着他。月光下，陈昭的侧脸轮廓分明，眼神深邃，仿佛藏着无数故事。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嘴欠气人的大叔，而像一个看透了世事的隐士。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并不是真的很了解这个人。
“那……你想要什么？”火灵儿忍不住追问。
陈昭收回目光，看向她，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我啊？我就想看看热闹，顺便……看看像你这样的小丫头片子，什么时候能长大一点，别老是这么毛毛躁躁的。”
“你才小丫头片子！”火灵儿刚升起的一点好感瞬间消失，气得又想打人。
陈昭哈哈一笑，将杯中茶一饮而尽：“茶喝完了，风也接了，赶紧回去睡觉吧。明天决赛，可是重头戏，别顶着个黑眼圈去看你张灵玉师兄大展神威。”
提到张灵玉，火灵儿哼了一声：“小师叔当然厉害！肯定能把那个不要脸的张楚岚打得落花流水！”
陈昭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将气鼓鼓但又莫名安心了不少的火灵儿送回她的临时住处后，陈昭独自返回客舍。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站在门口，并没有立刻进去，而是抬头望向龙虎山主峰的方向，那里，天师府在夜色中静默矗立。
“明天……”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希望你们的选择，不会让自己后悔。”
夜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仿佛在回应着他的低语。
山雨，即将到来。
（第六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