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蒙蒙亮，当那嘹亮的、充满了铁血气息的军号声，第一次在杨汝成的耳边响起时，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从那张用木板和干草搭成的、坚硬的床铺上，一跃而起！
他环顾四周，看着这间虽然简陋、却干净整洁的木楞房，看着窗外那片充满了勃勃生机的、喧闹的训练场，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队长，您醒啦？”
睡在另一张床铺上的虎子，正手忙脚乱地穿着一身明显大了好几号的、洗得发白的灰色旧军装。他看到杨汝成醒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快点吧，队长！今天，可是咱们正式入伍的日子！可不能迟到了！”
门外，王家二小子早已穿戴整齐，正一丝不苟地，擦拭着那挺被他视若珍宝的歪把子机枪。他的身上，也穿着同样的、不甚合身的军装，但那挺得笔直的腰杆，和那张在晨光下，显得无比坚毅的年轻脸庞，却让他看起来，像一棵扎根在岩石上的、不屈的青松。
“别叫我队长了。”杨汝成缓缓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从今天起，我们，都是兵。”
他拿起叠放在床头的那套，由后勤处的女同志，连夜为他准备的、同样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沉默地，一件一件地，穿在了身上。
当他，将那颗最上面的风纪扣，也一丝不苟地扣好时。
他看着水盆里，那个倒映出来的、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一个穿着军装，剪着短发，脸上，依旧带着那道狰狞的伤疤，但眼神，却不再是孤狼般的冰冷，而是多了一丝，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沉稳和内敛的男人。
他知道，那个只为复仇而活的猎人杨汝成，已经，彻底地，死在了昨天晚上。
……
训练场上，三百多名抗联战士，已经排列成了整齐的方阵。
赵政委，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站在那面迎风招展的红旗之下。他的身边，站着一个身材魁梧、面容刚毅，身上，散发着一股如同出鞘利刃般骇人杀气的中年军人。他，就是东北抗日联军第三军的军长，也是这支部队的灵魂人物——赵尚志。
“同志们！”赵军长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洪钟大吕，带着一股金石般的质感，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战士的耳朵里，“今天，我们这支队伍，又迎来了三位新的家人！三位，敢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小鬼子往死里干的，好汉！”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了刚刚入列的杨汝成三人身上。
“杨汝成！王二！虎子！”
“到！”三人齐声应道，声音，响彻云霄！
“我，代表第三军，欢迎你们的加入！”赵军长走到三人的面前，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伸出手，一一地，用力地，握了握他们那粗糙、却充满了力量的大手。
“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赵尚志的兵！是我第三军，三百八十七个兄弟的一员！”
“我不管你们以前是干什么的，是猎人，是农民，还是学生！”他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我只要求你们，记住三条！”
“第一！我们，是中国人！”
“第二！我们脚下这片土地，是中国的！”
“第三！任何敢踏上这片土地，欺负我们中国人的王八羔子，不管他是谁，不管他有多少人，我们，都要把他，从我们的家里，彻底地，打出去！！”
“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三百多名战士，齐声嘶吼，那震天的声浪，在山谷间，激起了巨大的回响，惊得整个山林的飞鸟，都仓皇而逃！
“很好！”赵军长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转过身，重新走回旗帜下。
“现在，我宣布命令！”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任命，王二同志，为我军第一机枪连，第二排，副排长，兼一班班长！”
“什么？！”王家二小子，猛地一愣！他不敢相信地，看着赵军长。
“怎么？嫌官小了？”赵军长看着他那副震惊的模样，咧嘴一笑。
“不……不是……”王二的脸，涨得通红，急得，连话都说不囫囵了，“军长……我……我才刚入伍，我……我什么都不懂，我……”
“我不懂什么兵法韬略。”赵军长的声音，简单而又直接，“我只知道，你，能在上百个小鬼子的包围圈里，用一挺机枪，守住一条道，给我们牺牲的兄弟，报了仇！这就够了！”
“我们抗联，不看你以前是干什么的！只看你，敢不敢打，会不会打！你，就是我们需要的，好兵！”
“是！”王二不再推辞，他猛地一个立正，挺直了胸膛，嘶吼道，“保证完成任务！”
“任命，虎子同志，为我军警卫连，侦察班，战士！”
“是！”虎子，也激动得满脸通红。
“任命……”赵军长顿了顿，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始终沉默不语，却如同一座山岳般沉稳的男人身上。
“杨汝成同志！”
“到。”杨汝成的声音，沙哑，却有力。
“你的任务，有点特殊。”赵军长看着他，眼神，变得无比的郑重，“我，现在命令你，立刻，从全军，给我挑选出二十个，身手最好，脑子最灵光，枪法最准的兵！”
“组建，我们第三军，第一支，真正意义上的——”
“敌后侦察，特别行动队！”
“简称，‘狼牙’！”
“你，就是这支‘狼牙’的，第一任，队长！”
这个命令一出，整个训练场，都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却又充满了震惊和钦佩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如同标枪般挺立的男人身上。
杨汝成，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对着那面在晨光下，显得无比鲜艳的红旗，行了一个，他刚刚才学会的、却又无比标准、无比郑重的，军礼。
……
傍晚时分，杨汝成，独自一人，来到了营地的最高处。
他没有再去看那片，代表着过去的，南方。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山谷里，那一片片升起的、温暖的炊烟，听着那充满了生机和力量的、战士们的喧闹声。
“队长。”
王二和虎子，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
他们，都已经换上了各自连队的臂章。
“准备好了吗？”杨汝成头也不回地问道。
“准备好了！”王二将那挺擦得锃光瓦亮的歪把子机枪，往肩上，重重一扛，“一连的弟兄们，都等着我，去给他们，上第一堂课呢！”
“俺也准备好了！”虎子的脸上，也满是兴奋和自豪，“俺们侦察班的班长说了，从明天起，就让俺，跟着李队长，学怎么，摸小鬼子的哨！”
杨汝成，笑了。
他那张始终如同万年冰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无比灿烂的笑容。
他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两个，已经彻底脱胎换骨的，年轻的战士。
“好。”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都去吧。”
“都去，走我们，各自该走的路。”
“是！”
王二和虎子，对着他，重重地，行了一个军礼。
然后，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山谷下，那片充满了光和火的，“家”，走了回去。
杨汝成，目送着他们，那两个年轻、却又无比坚定的背影，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他缓缓地，转过身。
他的面前，是一群，由李大刚，亲自为他挑选出来的、二十个眼神锐利如刀、身上，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彪悍气息的，兵王。
他们，就是“狼牙”，最初的，班底。
杨汝成，看着他们。
看着他们眼中，那充满了审视、不服，却又带着一丝好奇和敬佩的复杂目光。
他缓缓地，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我不管你们以前，有多厉害，杀过多少人，立过多少功。”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从今天起，你们，就都给老子，忘得一干二净。”
“在这里，你们，只有一个身份——”
“那就是，学徒。”
他缓缓地，从腰间，抽出了那把，陪伴了他半生的，冰冷的剥皮小刀。
“而我，”
他的眼中，燃烧起了两簇，足以将这片天地，都彻底点燃的，熊熊的烈焰。
“就是，教你们，怎么在这片该死的林子里，活下去，并且，咬断敌人喉咙的，师傅。”
“我的第一堂课，也很简单。”
他将那把锋利的猎刀，指向了远处，那片在夜色中，如同蛰伏巨兽般、连绵不绝的，充满了未知与死亡的，原始山脉。
“活学活用。”
“现在，所有-人，都跟我来。”
“我们，去给山田大佐，送一份，迟来的，‘开学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