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风卷着沙粒,如同无形的锉刀,刮擦着路岩和宋茜裸露在外的皮肤。站在岩石平台的边缘,俯瞰脚下那片死寂的、铺陈到视线尽头的巨大沙海,再仰望穹顶那幅双月凌空、引动沧海狂澜的壮阔而恐怖的动态星图,一种自身渺小如尘芥的无力感,混合着对远古时空的深深敬畏,几乎要将他们吞没。
“那颗红色的月亮…”宋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向穹顶投影中那颗较小、散发着不祥暗红光泽的卫星,“它看起来…很不稳定。”
路岩的目光死死锁定那颗暗红月球。投影清晰地显示,它的轨道椭率极大,时而逼近蓝色星球,引发更加狂暴的潮汐,地壳板块在画面上剧烈扭曲、碰撞,火山喷发的红光如同星球表面的疮痍;时而又远离,留下一个相对平静却暗流汹涌的间隙期。这种周期性的、剧烈的引力扰动,对行星生态系统而言,无疑是毁灭性的。
“洛希极限…”路岩低声吐出这个天体物理学的术语,“它的近地点,可能已经非常接近地球的洛希极限了。在这种距离下,潮汐力会强大到足以撕裂星球内部结构,引发全球性的地质灾难。而且…”
他顿了顿,指向暗红月球表面那些巨大的、仿佛被某种巨力撞击出的裂谷和深坑,“它本身也可能处于结构解体的边缘。这些裂谷…可能是内部能量宣泄的通道,也可能是…它最终命运的预兆。”
崩塌。这个词如同阴云,笼罩在路岩的心头。一颗如此近距离的不稳定卫星,其最终的归宿,很可能就是分崩离析,化作一场席卷母星的陨石暴雨。那将是真正的、洗刷一切的末日。
穹顶的投影并非静止,它似乎在以一种加速的方式,模拟着某个时间段内的天象变化。路岩和宋茜看到,在双月引力的持续蹂躏下,蓝色星球的海洋变得狂躁不安,大陆架频繁变动,绿色的植被覆盖区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被不断扩张的黄色沙漠和灰白色的冰原所取代。气候系统彻底紊乱,超级风暴和持续干旱交替肆虐着大地。
“这就是…上一个文明所面对的‘筛选’吗?”宋茜喃喃道,眼前这模拟的末世图景,比任何语言描述都更具冲击力,“不是战争,不是瘟疫,而是…来自星空的、无可抗拒的力量。”
路岩沉默地点了点头。与这种尺度的宇宙灾难相比,人类内部的纷争、技术的伦理困境,似乎都显得微不足道了。生存,成了唯一也是最终极的命题。
他的目光从穹顶收回,再次投向脚下这片无垠的沙海。现在,他更加确信,这片沙漠,就是那场远古灾难的直接产物,是海洋退却、大地干涸、生命凋零后留下的、被深深埋入地底的巨大伤疤。空气中弥漫的灼热与干燥,仿佛是亿万年前那场浩劫残留的余温。
“建造这里的人…”路岩的声音在热风中显得有些飘忽,“他们不仅记录下了灾难的成因,他们可能…一直在尝试预测,甚至…干预?”
他想起了之前那个计算“熵”之踪迹的平台,那个需要共识才能激活的生命维持系统。这个史前文明所达到的科技高度,或许远超他们的想象。他们并非坐以待毙,而是在积极寻找出路。
“看那里!”宋茜忽然指向沙海深处,那座金字塔形黑色建筑的顶端。
只见金字塔顶端那个一直闪烁的微光点,亮度骤然增加,并且射出了一道纤细的、凝实的蓝色光柱,笔直地射向穹顶投影中,那颗暗红色月球的影像!光柱命中红月影像的瞬间,整个穹顶投影剧烈地波动起来,红月的轨道模拟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不自然的偏转!
虽然这偏转很快就被更强大的模拟引力拉回原状,但这一幕,足以让路岩和宋茜心神剧震!
“他们…他们在尝试改变月球的轨道?!”宋茜失声惊呼,这想法太过骇人听闻。
路岩的心脏也在狂跳。改变天体轨道?这是神话中神明才能拥有的伟力!但这个文明,似乎真的尝试过,并且至少…取得了一丝微不足道的、转瞬即逝的“成果”?那金字塔顶端的装置,难道是一个…“引力调谐器”?或者说,是某种更高级的、试图对抗宇宙规律的设备原型?
这个发现,让他们对史前文明的技术水平有了颠覆性的认知。同时也带来了更深的寒意——拥有如此力量的文明,最终依然化作了沙海下的尘埃。那么,他们失败的原因是什么?是技术本身存在无法逾越的瓶颈,还是…触动了某种更可怕的、未知的反噬?
双月同天的景象在穹顶缓缓流转,沉默地展示着力量与毁灭的并存。那颗暗红的月亮,如同悬在远古文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最终是否落下,又如何落下,成了萦绕在路岩和宋茜心中最大的谜团。
热风依旧,带着远古的悲怈与秘密,吹拂着两位来自另一个时空的访客。他们站在这片被遗忘的沙海之上,站在两个文明周期的交汇点,目睹着曾经的绝望与抗争。
路岩深吸了一口灼热的空气,目光再次投向那条通往金字塔的透明晶体桥梁。
“我们必须去那里,”他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无论他们成功还是失败,他们的尝试,他们的数据,可能关系到我们能否避开…同样的结局。”
双月的阴影,不仅笼罩着过去,也可能,正悄然逼近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