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医院档案室的中央空调发出老旧的嗡鸣，林悦捏着临时通行证的指尖微微发颤。证件照上的齐刘海遮着她惯用的挑眉，一身灰蓝色档案员制服裹得她呼吸发紧——这是她第三次乔装接近周明远，而这次，她终于看清了那枚戒指。
月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周明远无名指上投下道弧形阴影。那道戒痕比上周城西烂尾楼女尸指节处的印记深两毫米，却在第三指节的骨突处有着完全一致的磨损弧度。当他从白大褂内袋摸出银戒时，林悦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内侧阴刻的“永生”二字，和养父林国栋书房抽屉里消失的那枚，连刻痕的深浅都分毫不差。
林国栋的葬礼在暴雨里结束时，林悦在他紧握的右手里发现过这枚戒指。银质表面沾着暗红的血渍，蛇形戒面的绿宝石缺了个角，像被人用牙齿咬过。法医掰开他僵硬的手指时，金属摩擦骨骼的声响让她想起十岁那年，养父把这枚戒指套在她小指上：等你长成能戴它的手，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此刻周明远正把整箱标着2010年儿童体检b档的档案塞进碎纸机。纸屑纷飞间，林悦看见最上面那份档案的右上角贴着张卡通贴纸——粉色小熊举着“健康”标牌，和三年前儿童失踪案里，那个穿碎花裙的母亲每天摆在警局接待台的玩偶一模一样。
林小姐，麻烦递下那边的订书机。周明远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林悦转身时，余光瞥见他左手腕内侧有道淡粉色疤痕，像被什么东西勒过。她想起烂尾楼女尸的尸检报告：死者左腕有环状皮下出血，疑似长期佩戴过过紧的饰品。
碎纸机突然卡住，周明远弯腰检修时，银戒从他口袋滑落。林悦抢先一步捡起，指尖触到内侧刻字处的凹陷——那里残留着体温，比正常人体温低两度，和养父去世时攥在手里的戒指温度惊人地相似。
回到警局时，小张正对着满墙的照片发愁。2010年那起儿童失踪案，七个孩子的体检报告都显示已归档，但档案室的系统里始终查不到原始文件。周明远是当时的体检项目负责人，小张指着白板上的关系网，这七个孩子都在他手下做过基因筛查。
林悦翻开法医补充的尸检报告：女尸胃容物里有未消化的安眠药，剂量不足以致命，但喉咙里卡着的半张焦纸片上，“0713”的编号被唾液浸透。这个编号让她想起陈佳佳的母亲——那个总抱着小熊玩偶的女人，每次来警局都反复念叨：佳佳体检表上的编号是0713，周院长亲自写的。
她突然想起孤儿院院长说过的话。1998年从永生生物研究所转来的七个孩子，每个都有专属编号，写在床头的铭牌上。火灾后送来的，嬷嬷用袖口擦着相框，最大的那个女孩额角有颗痣，跟您有点像。
档案室的监控录像显示，周明远上周三来过三次。第三次离开时，他公文包的锁扣上挂着个蛇形挂坠，和林悦在孤儿院铁架床底找到的戒指造型一致。技术科复原了部分碎纸，小张递过来一叠拼贴的纸片，有几行提到‘抗体’和‘1998幸存者’。
林悦在养父的旧物里翻到个樟木盒子，锁孔是蜷缩的蛇形。当孤儿院找到的戒指插进锁孔时，金属摩擦的轻响像蛇吐信子。盒子里铺着褪色的红绒布，七个玻璃管整齐排列，标签上的名字和2010年失踪的七个孩子完全相同，只是出生日期都往前推了十二年。
这是基因样本保存管。技术科老陈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支，“管壁的冷冻痕迹显示，至少保存了十五年。”管底的蓝色沉淀物在紫外线下发出荧光，与永生生物研究所1998年公开的实验数据里，“A1病毒抗体”的光谱图完美重合。
盒子夹层里藏着张泛黄的纸条，林国栋的字迹被水洇得模糊：周明远在找的不是孩子，是抗体携带者。0713号有特殊反应。林悦突然想起陈佳佳母亲说过，女儿每次感冒都不用吃药，医生说是天生免疫力强。
她驱车赶往市医院的病理科，1998年研究所火灾后的存档病理报告里，有份被抽走的记录留下了浅淡的印记。用铅笔在印记上轻涂，“0713号存活者，抗体活性98%”的字样慢慢浮现，旁边有个潦草的签名——林国栋。
跟踪周明远到殡仪馆时，林悦躲在停尸间的白布后面。焚烧间的烟囱正冒着黑烟，隐约能听见纸张燃烧的噼啪声。她想起烂尾楼女尸身上的焦味，法医说那不是现场焚烧造成的，更像是长期接触烟火留下的气味。
周明远从焚烧间出来时，白大褂下摆沾着灰烬。他掏出手机打电话，林悦打开录音笔：老林藏的那份名单烧了吗？……那丫头手里的玻璃管必须拿到，她可是唯一的完美载体。
丫头两个字让林悦脊背发凉。她突然想起十二岁生日那天，养父给她抽血做常规体检，针管比平时粗两倍，血样被装进贴着“0713”标签的试管。那天晚上，她听见养父在书房打电话：她的抗体比当年的0713号还稳定。
停尸间的冰柜突然发出嗡鸣，林悦转身时撞见个穿寿衣的老太太。周院长每周都来烧东西，老太太的假牙泛着冷光，上周还烧了件小孩的衣服，上面绣着蛇呢。
冰柜最底层的抽屉没关紧，露出半截白大褂。林悦拉开抽屉，衣服左胸口袋里别着枚徽章——“永生生物研究所”的字样被血渍覆盖，背面刻着的编号和她玻璃管上的标签相同：0713。
审讯室的灯光惨白，周明远的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画着圈。1998年的火灾是林国栋放的，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他想销毁所有实验记录，但我们早就备份了。
七个孩子是研究所的实验体，A1病毒的抗体携带者。火灾后被林国栋送到孤儿院，改了年龄和姓名。2010年他们开始找我们，周明远的目光落在单向玻璃上，像在透过玻璃看林悦，说要曝光当年的事，林国栋只能把他们藏起来。
林悦突然想起养父去世前的那个暴雨夜。他把樟木盒子塞进她行李箱，说：“如果我出事，就去找周明远，他会保护你。”现在想来，那句话里藏着的不是嘱托，是警告。
李娟就是当年的0713号。周明远的指甲掐进掌心，她当护士是为了偷体检档案，上周在烂尾楼找到我们的藏身地，争执时摔死了。他突然笑起来，你以为林国栋为什么收养你？因为你的基因序列和她完全一致，是最完美的备用容器。
法医的加急报告传进审讯室：李娟的dNA与林悦的基因样本比对，匹配度99.99%。而樟木盒子里的玻璃管，0713号的样本与两人都呈现完全吻合的序列。
林悦回到孤儿院时，院长嬷嬷正在翻修三楼最西边的房间。“监控录像早就坏了，”嬷嬷指着墙角的线路，“李娟当年捐钱装这个，说是怕孩子跑丢。”施工队在墙里凿出个铁盒，里面装着七份领养协议，落款日期都是2010年，收养人栏写着同一个名字：林国栋。
铁盒底层压着张照片，年轻的林国栋抱着两个襁褓中的婴儿，胸前的研究所徽章闪着光。左边婴儿的襁褓上绣着蛇形图案，右边的绣着小熊——和陈佳佳母亲那个玩偶一模一样。照片背面有行字：蜕皮的蛇需要新的鳞片，0713号有两个。
手机突然震动，是技术科发来的U盘内容。李娟藏在骨灰里的监控录像显示，2010年的孤儿院，她把樟木盒子交给穿校服的女孩，女孩转身时，额角的痣在阳光下发亮。而女孩左手腕上，有个和林悦相同的蛇形疤痕——那是她八岁时做阑尾炎手术留下的，养父当时说：这是成为大人的印记。
走廊尽头的镜子里，林悦看见自己的无名指上不知何时多了道戒痕。她摸出养父留下的银戒戴上，内侧的“永生”二字硌着皮肤，绿宝石戒面映出她额角的痣——那颗她一直以为是胎记的痣，形状像极了缩小的蛇头。
窗外传来警笛声，小张带着人冲进孤儿院。周明远招了，他递过来份供词，1998年的七个孩子里，有一个是林国栋的亲生女儿，他放火是为了救她。
林悦翻开供词的最后一页，周明远的笔迹歪歪扭扭：“林国栋说过，蛇要蜕七次皮才能成年。现在还差最后一次。”她突然想起自己的年龄，正好是七岁那年被收养的。
樟木盒子里的玻璃管在口袋里发烫，0713号的标签贴着皮肤，像枚正在生长的鳞片。林悦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戒痕在灯光下若隐若现，仿佛有枚无形的银戒，正从皮肉深处慢慢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