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策的鲜血在石灰岩上洇开时,防空洞深处传来冰层碎裂的脆响。他摸到岩壁缝隙里渗出的冰晶,指尖传来的寒意与二十年前在沱沱河源凿取冰芯时如出一辙。牡丹牌收音机的电子管忽明忽暗,映得那些甲骨文方程式像极了女儿周岁时抓周攥住的青铜觚纹路。
念墨别怕。他咬破舌尖保持清醒,军大衣左襟内侧缝着的温度计显示洞内已降至零下十五度——这分明是藏北无人区的冬夜气温。紫铜暖手炉滚到水洼里,藏红花混着冰碴浮起,竟在水面拼出半阙《水龙吟》的狂草,那是妻子怀孕时他抄在产房墙上的定心词。
防空洞穹顶的钟乳石开始滴落淡金色液体。李玄策撕开急救包,医用绷带缠上渗血的额角时,瞥见绷带纱布的经纬线在潮湿空气里舒展成六十四卦图。他猛然想起这卷绷带是去年女儿从硅谷寄来的智能敷料,此刻卦象间游走的微光,分明是念墨实验室里培养的荧光菌丝。
收音机突然发出长鸣。李玄策抄起狼毫笔,笔尖残留的鲜血在岩壁上拉出彗星般的轨迹。甲骨文应力方程正在分解重组,某个熟悉的常数项让他瞳孔骤缩——那是1958年修建香山防空洞时,李家长辈在施工图上标注的承重系数,此刻竟化作卦辞里的坤六断。
玄策,看西南角!收音机杂音里突然掺入方清墨的呼喊。李玄策转身时军靴踩碎了冰面,裂缝中升起的寒气在他眼前凝成青藏公路的等高线图。西南角岩壁上,八十年代粉刷的深挖洞标语正在剥落,露出底下明代修葺的砖石结构,每块城砖的苔藓都闪烁着纳米级的金属光泽。
怀里的军用罗盘突然疯狂旋转。李玄策摸出贴身收藏的景泰蓝鼻烟壶,这是当年方清墨用实验室的铂金坩埚改制的容器。当藏红花溶液滴入壶中,壶身掐丝珐琅的缠枝莲突然舒展叶片,将防空洞的三维结构投射在雾气中——那些错综复杂的通风管道,竟与昨夜妻子在实验室展示的冻土神经网络完全吻合。
爸,菌丝在改写π值!女儿的声音带着电磁干扰的震颤。李玄策扑向收音机,发现电子管屏幕上的甲骨文正在吞噬量子算法。他抓起暖手炉砸向岩壁,飞溅的紫铜碎片嵌入石缝,突然亮起的电路板纹路让他想起念墨五岁时,用蜡笔在施工图上画的地下龙宫。
防空洞深处传来编钟轰鸣。李玄策的怀表链子无风自动,表盘上的北斗七星倒转方向,秒针开始逆向行走。他踉跄着扶住明代城砖,掌心传来的震动频率与十三年前方清墨临产时的心跳监测仪一模一样。砖缝里渗出的液体在军靴边汇成溪流,水面上漂浮的荧光菌丝拼出女儿满月时的掌纹。
玄策,用1976年的坐标!方清墨的喊声撕开裂帛般的冰裂声。李玄策扯开军大衣,露出内衬上密密麻麻的等高线手稿。当他用鼻烟壶里的溶液涂抹某处墨迹,防空洞突然亮如白昼——那些镶嵌在穹顶的荧光石,正是1958年施工时从十三陵地宫废料堆里捡来的碎砖。
狼毫笔尖突然灼热。李玄策在泛黄的手稿上疾书,发现每个冻土参数都在自动转化为《水经注》里的江河走向。收音机迸溅的火花中,他看见女儿三岁时的影像:扎着羊角辫的小念墨蹲在防空洞口,用冰棍棒拨弄的蚂蚁队列,此刻正在电子管屏幕上重组为生物芯片的集成电路图。
防空洞突然剧烈摇晃。李玄策撞进一处明代砖室,怀里的罗盘径直飞向室中央的汉白玉石台。当他的鲜血滴上石台表面的星宿图,那些雕刻的二十八宿突然悬浮而起,与怀表投射的倒转北斗组成浑天仪的结构。他这才惊觉,石台纹路与妻子实验室的青花瓷酒盅底款竟是镜像对称。
念墨的菌丝在连接时空节点!方清墨的声音仿佛从水底传来。李玄策握紧狼毫笔,笔杆上女儿刻的二字突然发烫。他蘸着石台凹槽里凝结的冰珠继续演算,发现防空洞的每一处现代加固点,都精准对应着冻土神经网络的中枢位置。
牡丹收音机突然自动换频。电子管里飘出1995年的天气预报声:今夜香山地区有暴雪...李玄策的瞳孔猛地收缩,这是妻子临产那夜的广播。他扑向声源,看见收音机内部闪烁着熟悉的金粉——与昨夜实验室地衣分泌的物质完全相同。
当最后一道方程式完成时,防空洞所有光源同时熄灭。李玄策听见冰层下传来千万根琴弦共振的嗡鸣,怀表链子突然绷直指向东南。他摸索着军大衣暗袋,掏出的老式胶卷显影罐里,1958年拍摄的施工图底片正在自主显影——画面里的防空洞深处,赫然矗立着与青藏冻土下一模一样的青铜巨树。
清墨,我们挖到了西王母的瑶池!李玄策对着收音机嘶吼,却听见听筒里传来婴儿啼哭与冰川开裂的和鸣。防空洞地面突然变得透明,他看见十二年前的自己抱着襁褓中的女儿,正站在此刻自己脚下的位置;而更深处的地脉中,无数青铜枝杈正沿着冻土神经网络向2008年的北京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