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脸上,顺着脖颈流进早已湿透的衣领,带来刺骨的寒意。陆小龙站在一片狼藉的山坡上,目光扫过眼前这群相互搀扶、衣衫褴褛、浑身泥泞和血污的幸存者。他们刚刚从地狱般的军校突围,穿越了黑暗的密道,此刻像一群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幽灵,在凄风苦雨中瑟瑟发抖。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硝烟味和雨水的湿冷气息,混合着伤员痛苦的呻吟和压抑的抽泣声。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疲惫、恐惧和劫后余生的茫然。
“集合!”陆小龙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雨幕和嘈杂,“还能动的,都站过来!清点人数!”
他的命令像一根无形的线,将散乱的人群勉强拉扯在一起。岩迈捂着还在渗血的脸颊伤口,开始大声点名。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每一次应答都显得格外微弱。
“阿朗!”
“到...”一个带着哭腔的年轻声音回应,是那个最小的通讯兵,他扶着一名大腿被弹片划开大口子的战友,浑身都在颤抖。
“巴差!”
沉默。
“巴差?!”岩迈提高音量,又喊了一遍。
依旧没有回应。众人沉默,都知道那个沉默寡言的掸族士兵很可能倒在了突围的路上,或者更早,死守指挥部的时候就没能出来。
点名在压抑的气氛中进行着。每一声“到”都让人松一口气,而每一次沉默都像重锤敲在心头。
陆小龙站在雨中,面无表情,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他仔细听着每一个名字,每一个回应,或每一次令人心悸的寂静。他的心在一点点下沉,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硬。
最终,点名结束。
岩迈走到陆小龙面前,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露出底下疲惫而沉重的表情:“营长...清点完毕。算上您和我,还能站着的,十一个人。重伤三个,包括岩坎教官。轻伤...基本都带伤。失踪和...确认没能出来的,超过三十人。”
十一个人。
陆小龙闭了闭眼,将这个数字狠狠刻在心里。出发驰援时,他带的是一个满编的侦察小队,近二十名精锐。与岩坎教官汇合后,他们一度有近四十人坚守指挥部。而现在,只剩下这十一个伤痕累累的残兵。
军校呢?那些他熟悉的同期学员、那些严厉却偶尔会露出笑容的教官、那些充满活力的年轻面孔...
他几乎不敢去想。吴登的这次突袭是蓄谋已久、狠毒致命的。从他们潜入、内应开门到发动总攻,一气呵成,根本就是要将SNLA的未来彻底扼杀在摇篮里。留守军校的学员和教员,能像他们一样侥幸突围的,恐怕...百不存一。
“噗通”一声,一个腿部中弹的士兵终于支撑不住,瘫倒在泥水里,发出痛苦的闷哼。
“医护兵!”陆小龙立刻喊道,尽管他知道随队的医护兵早在指挥部防御战中就被流弹击中牺牲了。
扎图和一个手臂受伤的队员赶紧上前,试图将那名伤员扶起,检查他的伤口。伤口在泥水里泡得发白,边缘外翻,看起来触目惊心。
“药...还有药吗?”扎图抬头,焦急地看向其他人。
众人沉默地翻找着自己的急救包,大多早已在战斗中耗尽或丢失。最终,岩迈从自己湿透的背包夹层里摸出半瓶被水浸透的止血粉和最后一片止痛药,递了过去。杯水车薪。
陆小龙看着这一幕,胸腔里像是堵了一块冰。这就是他们现在的处境:弹尽粮绝,缺医少药,身处荒山野岭,后有追兵可能搜山,前路茫茫。
他走到依旧昏迷不醒的岩坎教官身边。老教官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肩部的伤口虽然简单包扎过,但仍在缓慢渗血,雨水不断打湿绷带。他是这支队伍的灵魂,也是陆小龙最坚实的后盾。他现在倒下了,所有的重担,瞬间全部压在了陆小龙年轻的肩膀上。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陆小龙转过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敌人可能会搜山,这个地方不安全。我们需要找一个能避雨、能隐蔽的地方,处理伤口,恢复体力。”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茫然无助的脸:“我知道大家都很累,很痛,很想倒下。但现在不行!倒在这里,我们就真的完了!军校的血就白流了!岩坎教官拼死保护我们突围的意义就没了!”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冰冷的、燃烧的意志:“我们活下来了!这本身就是胜利!只要我们还活着,SNLA的种子就没灭!只要我们还活着,就有机会向吴登那条老狗讨还这笔血债!”
“血债血偿!”岩迈猛地抬起头,嘶声吼道,眼中的悲痛化为浓烈的仇恨。他脸上的伤口因激动而再次裂开,鲜血混着雨水流下,显得格外狰狞。
“血债血偿!”扎图也跟着低吼起来,他小心地放下伤员,握紧了手中的步枪,尽管里面可能只剩一两发子弹。
“血债...血偿...”其他幸存者也陆续响应,声音起初微弱,但逐渐汇聚成一股带着血腥气的低沉誓言。绝望和悲伤被求生的本能和复仇的火焰暂时压了下去。
陆小龙看到士气被重新点燃,尽管这火焰微弱而摇曳。他知道,此刻绝不能流露出丝毫软弱。
“检查装备!所有还能用的武器、弹药、食物、药品,集中起来!”他果断下令,“重伤员由两人一组轮流背负!岩迈,你带扎图和阿朗前面探路,寻找合适的隐蔽点!注意痕迹,别留下太明显的踪迹!”
命令一下,残存的队伍立刻像一台生锈但依旧顽强的机器,开始艰难地重新运转起来。能动的队员开始互相帮忙,重新包扎伤口,收集散落的装备。他们从尸体旁捡回还能用的步枪,搜刮仅存的几块压缩干粮,甚至接取雨水补充水壶。
陆小龙亲自将岩坎教官背负起来。老教官的重量压在他同样疲惫不堪的身躯上,让他一个踉跄,但他咬紧牙关,稳稳站住。他不能倒下。
“龙哥,我来吧...”岩迈上前一步。
“执行命令!前面探路!”陆小龙不容置疑地拒绝。他知道,此刻他必须承担最重的担子,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权威所在。
岩迈看了他一眼,重重点头,招呼扎图和稍微恢复一点的阿朗,率先向密林深处摸去。
剩下的队员互相扶持着,跟着陆小龙,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这片刚刚经历血战的山坡,向着更茂密、更未知的丛林深处转移。
雨水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冲刷着他们的足迹,也冲刷着山坡上的血迹,仿佛想要抹去刚才发生的一切。但有些东西,是永远冲刷不掉的。
陆小龙回头,最后望了一眼军校的方向。尽管树木遮挡,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那个他待了数百个日夜、流过汗洒过血、经历过地狱周和毕业演习的地方,此刻已化为一片焦土和坟场。
同窗、战友、导师...无数鲜活的生命就此消逝。
他的拳头在雨中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刺痛感让他保持清醒。
十一个人。
这就是幸存者。
也是复仇的火种。
这笔血债,他记下了。终有一日,他要吴登,要所有参与这场屠杀的敌人,十倍、百倍地偿还!
队伍沉默地消失在雨雾弥漫的原始丛林之中,像一道缓缓愈合的伤疤,带着痛楚,也带着顽强的生机。前路艰难,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