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闭室的二十四小时,对陆小龙而言,并非完全的煎熬,反而成了一段难得的、可以让他沉下心来消化岩坎教官那番振聋发聩教诲的静思时间。黑暗和寂静放大了他的感官,也让他思维的触角变得更加敏锐。当他重新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踏入略显刺眼的阳光下时,他感觉自己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眼神依旧沉静,但深处那簇因仇恨而燃烧的火焰,似乎被套上了一个更坚固、更可控的炉壁,燃烧得更加内敛,却也更加危险。
他履行了惩罚的后续部分——额外的夜间巡逻和公共区域打扫。这些枯燥的任务他没有丝毫敷衍,完成得一丝不苟。他没有再去看梭温,那个手下败将据说被送去更远的野战医院治疗了,没有一两个月回不来。陆小龙对此漠不关心,他的注意力已经投向了更远的地方。
军校的生活似乎恢复了往常的节奏,高强度的训练日复一日。但一种无形的、紧张而兴奋的暗流开始在学员中间,尤其是在那些表现最出色的小圈子里悄然涌动。小道消息像丛林里的藤蔓一样隐秘而迅速地蔓延。
“听说了吗?要选人了……”
“好像是个真家伙,不是演习……”
“毕业考核的一部分?那岂不是……”
“名额极少,要求高得吓人……”
“废话,肯定是各科最强的才有机会……”
各种猜测和议论在训练间隙、食堂角落低声传播。每个人都在暗中观察,猜测谁会成为幸运儿(或者说,被选中去执行危险任务的倒霉蛋)。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在那些顶尖学员身上,而近期风头最盛、以绝对实力碾压了梭温的陆小龙,自然是焦点中的焦点。
陆小龙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气氛。他保持着沉默,更加专注于手上的训练,无论是体能、射击还是战术推演,都力求完美。岩坎的话在他心中回响:“真正的敌人不在校内……”他知道,如果真有这样一个机会,那将是自己迈向真正战场,接近仇敌吴登的第一步。他必须抓住它!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例行训练结束后,教官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宣布解散,而是用冷峻的目光扫过全场。
“以下念到名字的人,留下。其他人,解散!”
队伍中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教官拿出了一张纸条,开始念名字。每一个名字念出,都引起一阵细微的骚动和羡慕、嫉妒的目光。
“岩迈!”
那个憨厚却力大无穷的掸族壮汉愣了一下,随即挺起胸膛,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
“扎图!”
那个痴迷爆破、其貌不扬的佤族学员嘴角咧开一个有些神经质的笑容,眼神发亮。
名字一个个念出,都是各科目拔尖的角色。陆小龙的心跳微微加速,但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终于……
“陆小龙!”
声音落下的瞬间,陆小龙感到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钉在自己身上,复杂难言。他面无表情地出列,站到被点名者的队伍中。加上他,一共只有八个人。这意味着至少有超过百分之九十的学员被淘汰了。
没有被选中的学员带着各种情绪散去,训练场上只剩下这八名精英和几位面色冷峻的教官,其中包括伤愈归队、眼神锐利如鹰的岩坎。
岩坎的目光在八人脸上缓缓扫过,尤其是在陆小龙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从他眼中读出些什么。陆小龙迎着他的目光,平静而坚定。
“很好。”岩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你们八个人,是军校现阶段综合评估最优秀的学员。但这并不意味着什么,至少在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面前,什么都不算。”
他顿了顿,营造出一种令人窒息的严肃氛围。
“现在,有一个任务。一个真实的、离开军校控制区、深入边境地带的侦察任务。它将被列为你们毕业考核中权重最高的一部分,甚至可以直接决定你们的最终排名和毕业后的分配方向。”
尽管早有猜测,但听到“真实任务”、“深入边境”这些词,八名学员的呼吸还是不由自主地粗重了几分。眼中闪烁着紧张、兴奋与渴望。
“但是,”岩坎的语气骤然变得极其严厉,“这不是游戏!不是演习!你们要面对的,是真正的敌人,是杀人不眨眼的吴登势力的武装人员!他们手里的枪,射出来的是能瞬间要人命的子弹,不是训练场的空包弹!任务区域环境复杂,敌情不明,任何疏忽、任何错误,代价都可能是你们的生命,甚至牵连整个小队!”
他冷酷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每个人的脸:“现在,有人想退出的,向前一步。这不是懦弱,而是对自己和队友负责。我给你们十秒钟考虑。十……九……”
空气凝固了。有人喉结滚动,有人手指微微颤抖。深入敌境执行真实任务,这和他们之前经历的模拟对抗、甚至小规模巡逻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陆小龙站得笔直,眼神没有丝毫波动。退出?绝无可能!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机会!他甚至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加速奔流,一种冰冷的兴奋感从脊椎升起。
“……三……二……一!”
倒计时结束,没有人退出。八个人像钉在地上的钉子,纹丝不动。
“很好。”岩坎似乎并不意外,“既然选择留下,就意味着你们接受了任务可能带来的一切后果。从现在起,你们将被单独隔离,不得与外界有任何联系。任务的具体内容,将在出发前一刻才会向你们简报。现在,跟随教官去隔离营房,上交所有个人物品,包括笔记、信件一切私人物品。你们将接受全面的装备检查和身体状态评估。”
命令下达,不容置疑。
八人在教官的带领下,沉默地走向一片位于军校角落、守卫森严的独立营房。沿途经过其他学员的营区,投来的都是好奇、敬畏又带着些许疏远的眼神。他们仿佛瞬间被从普通学员中剥离出来,成为了一个特殊的存在。
隔离营房的条件简单到近乎苛刻,除了床铺和基本生活用具,空无一物。个人物品被严格收走,包括陆小龙视若珍宝的、岩坎送的那把砍刀和手枪(这些将在任务前配发标准装备时归还)。与外界的联系被彻底切断。
随后是更加苛刻的身体检查,甚至包括心理状态的评估访谈。装备官逐一检查了他们即将使用的装备:保养得锃亮的步枪、充足的弹药、便携的通讯设备、急救包、伪装油彩……每一件物品都被反复确认,透露出这次任务非同寻常的严肃性和危险性。
陆小龙默默地配合着一切程序。他的内心远不如表面那么平静。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考核,这是一道真正的门槛。跨过去,他就不再是训练场上的学员,而将真正踏入那个充满血与火的真实战场,踏上那条通往复仇和力量的道路。
夜晚,躺在冰冷的板床上,陆小龙望着天花板。隔壁床的岩迈已经发出鼾声,扎图则在角落里窸窸窣窣地摆弄着什么(可能是偷偷藏起来的某个小零件,但显然无关紧要)。其他队员也各自沉默,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前的压抑和期待。
陆小龙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的,不再是食堂的冲突或训练的汗水,而是父亲倒在罂粟田中的身影,是母亲哀伤的歌谣,是刀疤脸工头狰狞的嘴脸,是吴登那“独眼龙”的绰号所带来的无形压迫。
“真正的敌人……”他心中默念,拳头在黑暗中悄然握紧。
选拔,只是开始。他知道,更严峻的考验,还在后面。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这一次,他不再是为了证明自己,而是为了……猎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