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轧钢厂。
第一车间。
阳光透过轧钢厂车间高窗上积年的灰尘，投射下几道昏黄的光柱。
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切削液、铁锈和汗水混合的独特气味，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工人们在自己的岗位上忙碌着，构成一幅充满时代特色的工业图景。
然而，在这片理应充满干劲的画面中，却存在着一处不和谐的闲适角落。
八级钳工易中海，正舒舒服服地仰靠在自己从家里带来的破旧藤椅里，眯着眼睛，手里捧着一个搪瓷茶缸，里面泡着浓酽的茉莉花高碎，时不时啜饮一口，发出满足的叹息。
易中海那张饱经风霜、刻着精明与算计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惬意与悠闲。
与易中海的悠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徒弟朱大勇。
朱大勇身材不算高大，但此刻却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骡子，穿着浸满汗渍的工装，在机床和工作台之间来回穿梭。
不仅朱大勇自己份内的工件堆积如山，连原本属于易中海的那些脏活、累活、繁琐的打磨和准备工作，也全都压在了他的肩上。
汗水顺着朱大勇的额角滑落，在下巴汇成水珠，滴落在满是金属碎屑的地面上，瞬间消失无踪。
自从在陈默隐晦的“点拨”下，朱大勇用“意外”清除了那个一直压在他头上、吸他血的师兄贾东旭后，朱大勇确实如愿以偿地成为了易中海重点培养的徒弟。
然而，这培养的代价，就是朱大勇几乎包揽了易中海所有的体力劳动。
易中海美其名曰“锻炼基本功”、“腾出时间传授你真技术”，实则将朱大勇当成了免费的苦力和偷懒的挡箭牌。
朱大勇心中有无尽的憋闷，但他不敢反抗。
易中海是八级工，在车间里地位超然，掌握着自己能否顺利出师的关键。
而且，朱大勇内心深处还藏着一个更大的恐惧——那个关于贾东旭死亡的秘密。
这个秘密像一条毒蛇，日夜噬咬着朱大勇的心脏，让他在对易中海感到愤怒的同时，又不得不紧紧依附于这棵大树，寻求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就在这时，车间入口处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
几个原本在闲聊的工人像被掐住了脖子，瞬间噤声，迅速回到自己的岗位，腰杆都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
一道挺拔的身影，逆着门口的光线，不疾不徐地走进了车间。
来人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虽然不是崭新的料子，但洗熨得十分平整，与此人年轻却沉稳的气质相得益彰。
年轻人脸庞轮廓分明，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车间时，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威严和洞察力。
年轻人并没有刻意提高音量，也没有做出任何夸张的动作，但所过之处，机器的轰鸣声仿佛都减弱了几分，工人们或敬畏、或好奇、或谄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他身上。
正是轧钢厂新上任的副厂长——陈默！
易中海虽然闭着眼睛假寐，但耳朵却时刻竖着，捕捉着周围的动静。
那异常的安静和骤然变化的氛围，让易中海心头猛地一紧。
易中海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当看清来人是陈默时，他浑身的懒筋像被电击一般，猛地从藤椅上弹了起来！
动作幅度之大，差点带翻了旁边的茶缸。
“朱大勇！”
易中海反应极快，脸上那片刻的惊慌瞬间被一种刻意营造的严厉所取代。
易中海一个箭步冲到正埋头苦干的朱大勇身边，指着工作台上一个刚刚粗加工完的工件，声音拔高，带着夸张的斥责意味道：
“你这工件是怎么做的？！啊？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个倒角要平滑，不能有毛刺！你看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的尺寸，卡尺量过了吗？一点规范都不讲！你这基本功怎么就这么差劲？！”
易中海一边骂，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紧张地瞟着越来越近的陈默。
朱大勇被这突如其来的训斥骂懵了，他做的这个工件明明完全符合要求，易中海这分明是没事找事。
但朱大勇不敢反驳，只能低着头，讷讷地应着：
“是，是，师父，我……我下次注意。”
陈默的脚步在易中海面前停下，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局促不安的朱大勇，最后落在了额角已经渗出细密汗珠的易中海脸上。
易中海感受到那目光的压力，心脏砰砰直跳，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微微躬身，极其不情愿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陈……陈厂长好！”
周围的工友们，无论远近，也都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或大声或小声地跟着问候：
“陈厂长好！”
朱大勇也连忙跟着喊道：
“陈厂长好！”
朱大勇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几岁，却已然身居高位的男人，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朱大勇还清晰地记得，几年前陈默刚进厂时，还是个需要看人脸色的学徒工，甚至因为易中海的刻意打压，连个正式的师傅都找不到，只能干些扛包打杂的重活。
可这才几年？
陈默不仅凭借惊人的天赋和努力成为了八级钳工，距离工程师仅一步之遥，更是抽空考上了顶尖的清北大学！
如今学成归来，竟一跃成为了轧钢厂的副厂长！
如此年轻的正职副厂长，在整个工业系统都属凤毛麟角！
“太厉害了！这才是真正的人中龙凤啊！”
朱大勇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崇拜。
但紧接着，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贾东旭……贾东旭那件事……”
朱大勇猛地想起，当初正是因为陈默那看似随意，却直指要害的“点拨”，自己才下定决心，制造了那场“意外”，彻底摆脱了贾东旭的压榨。
这件事，是朱大勇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也是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利剑。
陈默是唯一的知情人。
如果陈默将这件事捅出去……朱大勇不敢想象那后果，枪毙十次都够了！
更让朱大勇恐惧的是，陈默当时只是口头说了几句，没有任何证据留下。
以陈默如今的身份地位，就算自己反咬一口，也根本无人会信，反而会死得更快！
自己的生死，完全捏在陈默的一念之间！
想到这里，朱大勇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暗暗下定决心，必须尽快找个机会，单独向陈默表忠心！
发誓这辈子都做陈默最忠实的狗，只求能保住性命。
而车间里的其他工友们，此刻看向陈默的目光更是复杂无比。
惊讶、羡慕、敬畏、谄媚，还有深深的后悔。
“哇！这才几年没见，陈厂长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更精神，更帅了！”
“何止是帅，你瞧那气场，往那一站，不说话都让人觉得有压力，这就是当官的气质啊！”
“了不起，太了不起了！几年前还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学徒工，这一转眼，就成了咱们厂的副厂长了！这升迁速度，坐火箭也没这么快吧？”
“啧啧，真是应了那句老话，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陈厂长就是那真龙啊！”
“唉，早知道他有今天，当初他在咱们车间受苦的时候，我就该多帮帮他，哪怕只是说几句公道话也好啊！现在……攀不上了哟。”
“谁说不是呢！那时候易中海故意刁难他，让他一个人扛那么重的工件，咱们都看在眼里，可谁敢得罪易中海那个老狐狸？现在后悔也晚啦！”
“可惜啊，陈厂长结婚太早，不然……嘿嘿。”
“呸！你就别做梦了！人家陈厂长那样的，能看上咱们？”
……
议论声如同蚊蚋，在机器轰鸣的间隙里丝丝缕缕地飘荡。
所有人都明白，从今往后，陈默对他们而言，已经是遥不可及、需要仰视的存在了。
陈默对周围的议论恍若未闻，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易中海身上。
待工人们的问候声稍歇，陈默才淡淡开口道：
“都回到岗位上去，该干什么干什么。”
陈默顿了顿，补充道：
“我单独找易师傅谈谈。”
工人们如蒙大赦，又带着强烈的好奇心，纷纷回到自己的机床前，但耳朵无一例外都竖了起来。
陈默向前一步，几乎与易中海面对面，他身高本就比易中海略高，此刻更带着居高临下的气势。
“易中海，”陈默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寒冬里的冰碴，“刚才你躺在椅子上喝茶，把所有重活累活都推给徒弟朱大勇干的时候，我可全都看见了。”
易中海脸色一白，张嘴想要辩解：
“陈厂长，我那是……”
“闭嘴！”陈默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声音凌厉，“我让你说话了吗？”
易中海被噎得一口气没上来，脸憋得通红，却不敢再出声。
陈默目光如刀，刮过易中海那张写满虚伪和算计的脸，语气沉痛而严厉：
“易中海，你是八级钳工！是国家花了大量资源、厂里投入无数心血培养出来的技术骨干！国家给你发着高工资，是让你来厂里养老、来当大爷的吗？”
“你就是用这种消极怠工、欺压徒弟的方式，来报答国家的培养？来回报轧钢厂对你的信任？”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一记记敲在易中海的心口上！
尤其是这套“道德绑架”+“上纲上线”的组合拳，让易中海感到无比的熟悉和憋闷！
这他妈不就是自己平时最喜欢用来拿捏别人、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别人的惯用伎俩吗？
当初陈默刚进厂，无依无靠，易中海就是凭借这套话术和八级工的身份，轻易地将陈默排挤出去，甚至暗示其他老师傅也不准收陈默为徒，想将这个潜在的威胁扼杀在摇篮里。
易中海万万没想到，这才几年过去，当年那个他可以随意拿捏的少年，竟然会用他最擅长的方式，如此狠辣地回敬到他自己身上！
易中海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气得他浑身都在微微发抖，牙龈都快咬碎了。
但易中海不敢发作，他知道，此刻任何反驳和顶撞，都会引来更严厉的打击。
易中海只能在心里疯狂咆哮：
“陈默！你个小畜生！给老子等着！今日之辱，他日必百倍奉还！”
脸上，易中海却只能努力挤出一副悔恨交加、惶恐不安的表情，腰弯得更低了，声音带着颤抖：
“是是是！陈厂长您教训得对！是我错了！是我一时糊涂，思想松懈，辜负了国家和厂里的信任！我……我以后一定改！绝对不敢再犯了！”
易中海心中暗想：
“暂且低头，忍过这一时。只要你陈默抓不到我技术上的把柄，以后有的是机会给你下绊子！有些关键工件，离了我易中海，我看你怎么按时完成生产任务！到时候，吃瘪的还是你！”
陈默看着易中海那副口服心不服、眼神闪烁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仿佛能看穿一切的弧度。
陈默冷冷一笑，那笑声让易中海头皮发麻。
“一句错了，就想了事？”陈默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易中海，你也是厂里的老人了，在车间待了十几年，连最基本的厂规厂纪都不懂？不知道消极怠工、欺压学徒是什么性质？”
陈默根本不给易中海再次狡辩的机会，直接宣布处罚决定：
“念在你是初犯，这次，扣罚你半个月工资，以儆效尤！并且，我会让厂办下发通报，在全厂进行批评！”
易中海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愤怒！
半个月工资！
那可是好几十块钱！
还要全厂通报批评？
这简直是把自己的脸皮扒下来扔在地上踩！
一股热血冲上头顶，易中海几乎要控制不住，想要豁出去跟陈默大闹一场！
但易中海残存的理智死死地拉住了他。
这件事，的确是自己理亏！
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偷懒被抓了现行，就算闹到杨厂长甚至工业部那里，自己也根本不占理！
到时候，不仅这半个月工资照样要扣，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老实厚道”、“技术骨干”的形象也会彻底崩塌！
失去人心，以后自己再想暗中对付陈默，就难上加难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陈默，咱们走着瞧！”易中海在心中疯狂嘶吼，面上却只能将所有的屈辱和愤怒硬生生咽回肚子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是，我接受处罚……谢谢陈厂长……教诲。”
陈默不再多看面如死灰的易中海一眼，转身，在一片压抑的寂静和无数道复杂的目光中，迈着沉稳的步伐，径直朝车间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