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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司内的气氛绷紧如满弓之弦。陆寒江面前站着两队精干人马,一明一暗,任务清晰。

“甲队,随我入驻皇家铸币厂,明松暗紧,布下天罗地网,静候‘归墟’前来激活那所谓的‘锚点’。”陆寒江声音冷冽,目光扫过众人,“记住,我要活口,更要确保铸币厂万无一失!”

“是!”甲队齐声应诺,杀气腾腾。

“乙队,”他转向另一队,“严密监控西市‘瀚海阁’,记录所有进出人员,特别是与三江漕帮的接触。搜集其所有账目往来,找出与海外商队勾结的实证。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打草惊蛇。”

“遵命!”

命令下达,众人即刻行动。值房内瞬间空荡下来,只剩下陆寒江、林微熹,以及被特意请来的沈逸。

沈逸依旧是一身素雅青衫,气色比之前好了不少,但眉宇间那份挥之不去的郁色依旧存在。他安静地站在一旁,仿佛一株临风的修竹。

陆寒江的目光转向林微熹,后者正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降低存在感,内心哀嚎:【来了来了!我就知道!要安排我了!千万别让我去铸币厂蹲点啊!蚊子多,还不能动,会死鱼的!】

“林小姐。”

“在!”林微熹一个激灵。

“瀚海阁的调查,需要细致翻阅卷宗,核对细节,或许还需一些……非常规的思路。”陆寒江的措辞难得地“委婉”了一下,“沈郎中心思缜密,于案卷分析颇有见地。你便随沈郎中一同,协助梳理瀚海阁相关卷宗,看看能否发现我们遗漏之处。”

林微熹眨巴眨巴眼睛。【诶?不去蹲坑喂蚊子?改文职了?这个好!虽然看卷宗也无聊,但至少有的坐,有的喝!】

她忙不迭点头:“好好好!没问题!保证协助沈郎中看好……呃,看好卷宗!” 【只要不让我去野外喂虫子,干啥都行!】

陆寒江又看向沈逸,语气稍缓:“沈郎中,有劳了。林小姐……思维跳脱,或有奇效,还请你多费心看顾。”

沈逸微微躬身:“陆大人放心,沈某定当尽力。” 他看向林微熹,露出一个温和而疏离的浅笑,“郡主,叨扰了。”

于是,在陆寒江“亲切”的安排下,一个前朝罪臣之后(戴罪之身),一个当朝丞相千金(被迫加班咸鱼),组成了临时“卷宗分析小组”。陆寒江亲自将这两位“重点保护对象”送到了皇城司内一间相对安静、便于防守的偏室,里面已经堆满了从瀚海阁及三江漕帮调来的相关卷宗。

临走前,陆寒江深深看了林微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有叮嘱,有告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没再多说,转身大步离去,衣袂带风,奔赴他的战场。

林微熹看着他那消失在门外的挺拔背影,莫名觉得心里空了一下。

【哼,走那么快,好像我会给他添多大麻烦似的。】她撇撇嘴,转过身,对上沈逸平静无波的目光,立刻换上一副乖巧(假笑)的表情:“沈郎中,我们……从哪儿开始?”

**

偏室里,檀香袅袅,倒是驱散了些许陈年卷宗的霉味。

沈逸做事极有条理,他先是快速浏览了卷宗目录,然后将其按时间、类别分门别类。瀚海阁的历年账本、货物清单、伙计名册;三江漕帮的航运记录、货物报关单、人员背景……林林总总,堆积如山。

“郡主,我们先从瀚海阁近三年的账目和货单入手,重点查看与‘纸张’、‘染料’等报关物品不符,或价值异常的交易。”沈逸递过一摞账本,声音温和。

“哦,好。”林微熹接过那沉甸甸的账本,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窝在椅子里,翻开了第一页。

然后,她就开始了——神游天外。

【天元二十三年春,购入松烟墨一百斤……松烟墨?是用松枝烧的吧?不知道用这个熏制的腊肉会不会别有风味?】

【夏,售出湖州狼毫笔五十支……狼毫……黄鼠狼的毛……听说黄鼠肉有点骚,不好吃……】

【秋,收到海外杂书一批,计价白银二百两……二百两!什么书这么贵?够买多少只烧鹅了!】

她的目光在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品名上滑过,脑子却自动将其翻译成了“美食图谱”和“物价换算器”。没看几页,眼皮就开始打架。耳边只有沈逸那边传来的、极轻微的、规律的翻页声,像是最好的催眠曲。

不知过了多久,她脑袋猛地一点,差点磕在桌子上,瞬间惊醒。她心虚地偷瞄沈逸,发现他依旧坐得端正,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卷宗,时不时用笔在一旁的纸上记录着什么,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隽,也格外……严肃。

【完了完了,第一天“上班”就摸鱼打瞌睡,还被抓包了……】林微熹内心泪流满面,赶紧坐直身体,强迫自己盯着账本。

沈逸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静,头也没抬,只淡淡道:“郡主若是累了,可稍事休息。案卷枯燥,强求无益。”

他的语气没有丝毫不满,反而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通透与宽容。

林微熹脸一红,嘴硬道:“不累不累!我就是……就是思考得比较深入!”

沈逸闻言,终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继续编”。他放下笔,拿起手边的茶壶,斟了一杯温热的茶水,推到林微熹面前。

“喝口茶,提提神。”他顿了顿,补充道,“是雨前龙井,虽不及郡主平日饮用的精贵,尚可入口。”

林微熹确实渴了,也不客气,端起来喝了一口。茶汤清冽,回甘悠长,确实不错。【看来这位沈郎中,也是个懂得生活……呃,懂得在困境中给自己找点舒服的人。】

有了这个小插曲,气氛似乎没那么紧绷了。林微熹也开始尝试认真看账本,虽然依旧看得头晕眼花,但至少没再睡着。

**

又看了一个时辰,林微熹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变成了一团浆糊,看什么都像是菜谱。她决定换个思路,劳逸结合。

她看到墙角放着一副棋盘,便凑了过去:“沈郎中,看了这么久,休息一下,手谈一局?”

沈逸从卷宗中抬起头,看了看棋盘,又看了看林微熹那双写满“我不想看账本了”的眼睛,微微颔首:“也好。”

两人对坐,林微熹执白,沈逸执黑。

林微熹的棋艺……嗯,很有她的个人风格——天马行空,不按常理出牌,时而看似昏招迭出,时而又能莫名其妙地搅乱局面。用她自己的话说,这叫“意识流”棋法。

沈逸的棋风则如其人,沉稳缜密,步步为营,但偶尔也会流露出几分被压抑的锐气。

下棋间隙,林微熹又开始发挥她的“闲聊”功力。

“沈郎中,你说这瀚海阁的东家,图什么呢?好好卖他的书不好吗?非要跟那些海外来的亡命徒搅和在一起。”她一边随意落下一子,一边问道。

沈逸沉吟片刻,落下一子,吃掉林微熹一小片白棋,才缓缓道:“人心难测。或为利,或为势,或为……某种执念。瑞王府当年……亦有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他语气平淡,提及自身却无波澜。

林微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那三江漕帮呢?他们跑船的,跟这些神神叨叨的‘归墟’能有什么共同语言?总不会也想让万物归墟吧?那他们漕运生意还做不做了?”

沈逸被她这清奇的脑回路问得一怔,随即失笑:“郡主所言……甚是。漕帮求财,与‘归墟’所求确非一路。或许,只是被利用的棋子,借其水路运输之便。”

“就是嘛!”林微熹觉得自己分析得很有道理,得意地又下一子(然后很快被沈逸围剿),“所以关键还是那个‘瀚海阁’!它就是个中转站!那些海外来的奇怪东西,比如‘海魂砂’之类的,肯定是通过它流进来的!”

她说着,脑子里突然闪过之前看账本时一个被她忽略的细节:“对了!我刚才好像看到,瀚海阁去年有一笔账,是付给城西‘妙手坊’的,数目还不小,名目是……‘购陈年艾绒及安神香料’?一个书铺,买这么多药材做什么?难道他们东家失眠特别严重?”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沈逸正准备落子的手顿在了半空。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妙手坊?郡主确定是‘妙手坊’?”

林微熹被他突然严肃的表情吓了一跳,努力回想:“账本上好像是这么写的……没错,是‘妙手坊’!”

沈逸立刻起身,快步走到那堆卷宗前,迅速翻找起来。很快,他抽出了几份三江漕帮近期的货物记录和人员名单。

他指着其中一份记录,对跟上来的林微熹说:“郡主你看,三江漕帮三个月前,曾有一艘货船在临近京城的河道发生小规模碰撞,船体轻微受损,当时就近聘请进行应急修补的工匠……正是来自‘妙手坊’!”

“妙手坊”表面上是一家医馆药铺,但其背地里,也接一些精细的木工、机关修补活计,据说祖上出过能工巧匠。这在京城不算什么大秘密。

而更巧的是,在那艘船受损修补后不久,它运送的一批标注为“海外纸张”的货物,就顺利抵达了京城,并由三江漕帮的人亲自护送,交付到了……“瀚海阁”!

时间点、关联人物、异常交易……全都对上了!

“不是药材!”沈逸语气肯定,“那笔账目很可能是伪装!‘瀚海阁’支付给‘妙手坊’的,极有可能是雇佣其工匠,在漕帮货船上动手脚,安装或者修复某种……用于隐藏违禁物品的**暗格机关**的费用!而‘海魂砂’或者其他来自‘溟渊’的东西,就是通过这种方式,避开了官府的检查,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入了京城!”

林微熹张大了嘴巴。【我就随口吐槽一下……这也能蒙对?!】

**

这个发现至关重要!

它不仅解释了“海魂砂”等物的运输渠道,更将“瀚海阁”、“三江漕帮”以及那个可能负责技术支持的“妙手坊”彻底捆绑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秘密输送链条!

沈逸立刻将这个发现记录下来,准备等陆寒江回来便即刻汇报。

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意外发现而眼睛亮晶晶、带着点小得意的少女,心中感慨万千。这位郡主,看似散漫不羁,实则心细如发,或者说,她的思维角度总能刁钻地绕过常人惯性,直达问题的某个关键盲点。陆寒江将她送来,恐怕并非仅仅为了保护,更是寄望于她这份“歪打正着”的运气和能力。

“郡主果然……心细如发,沈某佩服。”他由衷地说道。

林微熹被他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摆摆手:“哎呀,运气,纯属运气!我就是随便看看,随便想想……”

就在这时,偏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一名皇城司侍卫端着食盒走了进来。

“郡主,沈郎中,用晚膳了。”

食盒打开,是简单的两荤一素一汤,虽然比不上相府精致,但也热气腾腾,香气扑鼻。奔波劳累(主要是心累)了一天,林微熹早就饿了,立刻拿起筷子。

“对了,”那侍卫放好饭菜,看似随意地补充了一句,“陆大人那边传来消息,铸币厂内外已布置妥当,暂无异常。大人让二位放心。”

暂无异常……意味着风暴尚未到来,但也意味着,危险可能在任何一刻爆发。

林微熹夹菜的手顿了顿,看了一眼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陆寒江此刻,应该正潜伏在铸币厂的某个角落,如同最耐心的猎手,等待着猎物上门吧?

她突然觉得,嘴里平时觉得一般的皇城司工作餐,此刻吃起来,似乎也多了几分不同的滋味。

【希望……一切顺利吧。】她默默地想,扒了一口饭。

偏室内,灯火温暖,卷宗如山。一局未尽的棋盘旁,两人安静地用着简单的晚膳。而皇城之外,夜色浓重,暗流汹涌,一场关乎京城安危的较量,已在无声中拉开序幕。

(第三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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