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林的暮色是浸了蜜的，金红的光从叶隙里淌下来，在草地上洇出大片大片的暖黄，连空气都带着点焦糖似的甜，混着远处小卖部飘来的冰棍甜香。陆知行突然举着相机站上野餐垫，背后的彩带被风一吹，飘成道歪斜的彩虹，相机镜头上还沾着下午拍立得的金粉，在暮色里闪闪烁烁，像落了层星星：“接下来是联谊保留项目——‘文理歌王争霸赛’！规则是理科生唱文科歌，文科生唱理科歌，输的队去买冰棍！草莓味、绿豆味、老冰棍，全给赢的队挑，输家只能啃最硬的那种，咬不动还得用牙磨！”
苏晓晓立刻举着物理错题本抗议，本子上的红叉像小旗子似的在暮色里格外显眼，纸页边缘还卷着角，是被她反复折过的痕迹：“凭什么？理科生连五线谱都能当函数图像分析，升调降调算成斜率变化，连休止符都能标成‘瞬时速度为零’，上周物理课代表还把《小星星》改成了简谐运动波形图！文科生唱歌跑调是历史遗留问题！从小学音乐课就没及过格，三年级合唱《让我们荡起双桨》，我被老师单独拎出来罚站，说我把‘小船儿推开波浪’唱成了‘小船儿撞上暗礁’，这叫‘非对称竞争’，违反公平性原则！”话没说完就被陆知行拽着胳膊往人群里推，她的草莓发绳甩得像道流星，差点扫到旁边男生的眼镜，绳尾的绒毛沾在对方镜片上，引得一阵笑：“别废话，上周是谁拿着《青花瓷》歌词跟江翊分析‘釉色渲染仕女图’里的化学反应？说‘天青色等烟雨’是胶体聚沉现象，还说‘瓶身描绘的牡丹’是细胞脱水收缩？现在该你为文科荣誉献身了！先从文科生抽靶！”
抽签盒是陆知行用物理实验盒改的，蓝色的塑料盒身还贴着“力学实验专用”的标签，边角磕掉了一块，露出里面的白色塑料。里面插着二十根竹签，竹片边缘被砂纸磨得光滑，却还沾着点松香，是他从实验室偷偷刮下来的，据说能让竹签“更有科学气息”。盒子在香樟叶影里转得飞快，像个被抽打的陀螺，竹签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林溪的指尖刚碰到一根竹签，就被苏晚轻轻按住，她的指甲上涂着淡粉色的指甲油，像刚开的桃花瓣，还沾着点下午做书签的金粉，蹭得林溪手背痒痒的：“里面有猫腻，陆知行早上往‘唱歌’那签上抹了蜂蜜，说要让蜜蜂帮他选目标——刚才我看见他趁大家搬桌子时，偷偷把签换了位置，就对着你站的方向，跟调显微镜焦距似的精准，连角度都卡到30度。”她低头时，发间的桂花簪子扫过林溪手背，凉丝丝的香漫开来，像浸了香水的羽毛：“不过……有人刚才在实验室窗口练了半小时《同桌的你》，吉他弦都断了一根，断弦还被他仔细收在铅笔盒里，说‘跑调也能跑成专属频率，就像两个物体的共振，频率对了就好听，哪怕偏离标准值也没关系’。”
竹签最终还是落进林溪手里，“唱歌”两个字是用金粉笔写的，沾着点闪粉，像被阳光吻过的痕迹，墨迹边缘还晕开点浅黄，是蜂蜜浸过的样子，凑近闻能闻到淡淡的甜。陆知行立刻把麦克风塞过来，塑料网罩上还缠着苏晓晓的草莓发绳，绳尾的绒毛蹭得林溪手心发痒，麦克风线绕了三圈，像条不安分的小蛇，线皮上还沾着点下午的草汁：“请林溪同学演唱理科班指定曲目——《万有引力》！江翊伴奏！我查过了，这首歌的作词是物理系毕业的，歌词里藏着七个物理公式，连副歌节奏都符合简谐运动规律，绝对符合‘理科浓度’标准！”
香樟叶突然不响了，连风都停在树梢，只有远处的虫鸣还在断断续续地爬，像谁在拨弄根没调准的弦，咿咿呀呀的。江翊抱着吉他站在月光里，深色的琴身被镀上一层银，琴头的旋钮还缠着圈细红绳，是上次林溪帮他捡吉他时不小心缠上的，红绳末端还打了个笨拙的蝴蝶结。他指尖在琴弦上悬了很久，弦音颤巍巍地漫出来，像他总也写不圆的等号，带着点犹豫的弧度，连泛音都飘得七零八落，像没找到家的蝴蝶。林溪攥着麦克风的手心沁出薄汗，塑料网罩上的草莓香混着桂花味钻进鼻腔，突然想起上周在图书馆，江翊的练习册里夹着张歌词纸，《万有引力》的谱子旁写满批注：“F=Gx(m1m2)\/r2，就像我和你，距离越近，引力越大，这里的G可以是‘桂花常量’，取值等于你笑的弧度，单位是‘次\/秒’。”
“终于等到响起了下课铃……”她刚唱出第一句，就听见苏晓晓的笑声炸开来，像摔碎了串玻璃珠，清脆得晃耳朵。跑调的旋律在香樟林间打了个旋，把“万有引力”唱成了“万友引力”，尾音还拐了个奇怪的弯，像条迷路的小溪撞上了石头，连吉他弦都跟着抖了抖，发出声短促的闷响，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误差”惊到了。江翊的睫毛在月光下颤了颤，像停了只受惊的蝶，左手按弦的力度突然松了半分，和弦也跟着降了个调，像在悄悄配合她的节奏。
“噗——”苏晓晓笑得直不起腰，抱着肚子蹲在地上，马尾辫散开了都没察觉，发绳掉在草地上被她踩了两脚，“林溪你这是……把‘引力’唱成‘友谊万岁’了？理科班听了要集体改学文科吧！张老师要是在这，估计得用声波干涉解释你的跑调，说你的声音频率和标准音形成了‘驻波’！”陆知行举着相机猛拍，快门响得像放鞭炮，闪光灯在林溪脸上炸开片白，把她的影子投在香樟树干上，忽大忽小：“捕捉到‘文科式跑调’！这才是真实的浪漫，比修音后的假唱多了0.5个真诚单位，值得写入联谊史册！”
江翊的指尖突然在琴弦上重按了下，和弦拐了个温柔的弯，像条软乎乎的棉线，正好接住她跑飞的调，连泛音都变得软绵绵的，像裹了层棉花。月光透过叶隙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银，亮得晃眼：“没关系，接着唱。”他的声音混在弦音里，比任何公式都精准，“这里的‘引力常量’可以自定义，你的调就是标准值，误差范围内都算对，甚至……误差本身就是特点。”
林溪深吸口气时，看见苏晚把手机举得很高，屏幕在暮色里亮成块小月亮，上面是江翊三分钟前发的消息，字体还带着点抖，像他写物理公式时偶尔手抖的样子：【调跑向我这边了，我接住了，你往吉他弦的方向唱，跟着我的和弦走，就像实验里的跟随运动，我会带着你保持同步】。她望着吉他弦上跳动的月光，突然把“行星”唱成了“香樟”，把“轨道”唱成了“走廊”，跑调的旋律里突然长出翅膀，跟着江翊的和弦飞成不规则的星轨——“香樟在摇啊摇，走廊的风绕啊绕，我们的距离，像道解不开的题，答案藏在你练习册的夹层里，用铅笔写了又擦去……”
“好！”陆知行突然带头鼓掌，巴掌拍得比相机快门还响，掌心都红了，像被蚊子叮过似的，“这叫‘文科式改编’！比原版多了0.5个浪漫单位！江翊的和弦都跟着拐了弯，这叫‘动态平衡’，符合动量守恒定律，总浪漫值保持不变！”苏晓晓举着从野餐垫上摸来的荧光棒跳起来，发绳甩到江翊吉他上，缠在弦轴上打了个漂亮的结，像个红色的小蝴蝶结：“再来一首！《动量守恒版青花瓷》！我表哥说这歌能把‘碰撞’唱成‘相拥’，歌词里还有‘动量总和不变’的隐藏歌词，超适合你们俩！”
江翊低头解发绳时，左手不小心碰到了第三根弦，只听“嘣”的一声，吉他弦突然断了，银色的弦像条受惊的蛇弹起来，差点扫到他的下巴，又软软地垂下去，晃了晃停住。剩下的五根弦发出阵乱颤的余音，音色哑下来，像他藏在公式里的告白，突然漏了半拍，变得磕磕绊绊。林溪把麦克风递还过去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两人像被电流烫到似的同时缩回手，又在半空中停住——吉他盒里躺着片新摘的桂花，被断弦压出浅浅的痕，边缘卷成小小的波浪，像她跑调的旋律，歪歪扭扭却格外认真，花瓣上还沾着点吉他弦的铜锈，像撒了层金粉。
“其实……”林溪突然开口，月光在她发梢织成银网，每根发丝都闪着光，像撒了把碎钻，“刚才那句跑调，是故意的。”她指的是副歌里的“距离”，被她唱成了“零距离”，尾音还颤颤地扬了起来，像只撒娇的小猫用爪子轻轻挠了下，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甜。
江翊的耳尖在月光下泛着红，像被热水烫过的苹果，连脖颈都染上点粉，像晚霞没褪尽的余韵。他突然拨动断弦的位置，哑音里浮出段新旋律，是《同桌的你》的前奏，简单的分解和弦，却温柔得能裹住风，每个音符都像裹了棉花，软乎乎的：“我也练过跑调，”他低头调弦时，弦音突然准得惊人，每个音符都像用圆规画过似的，连节拍都分毫不差，“张老师说，误差范围内的偏离，都是合理存在，有时候还能发现新规律，就像实验里的意外数据，往往藏着新发现，比预期结果更有价值。”
香樟叶又开始响了，风卷着桂花味漫过来，把跑调的歌声泡成蜜，连空气都变得黏糊糊的，像化了的。陆知行举着相机追到树后时，镜头正好对上江翊的左手——他的指尖在指板上轻轻滑动，悄悄把所有升调都改成了降调，和弦像铺了层棉花，软软地托着林溪跑飞的音，像在为她的跑调铺条专属轨道，保证每个错音都能稳稳落在他的旋律里，就像他在练习册上写的“误差补偿机制”，用自己的偏差去匹配她的偏离。
“冰棍我去买！”苏晓晓突然拽着陆知行往小卖部跑，发绳在夜色里划出红线，差点绊到树根，她的拖鞋都跑掉了一只，光着脚踩在草地上：“让他们用跑调的歌声算动量去！我要趁他们没反应过来，把最后一根草莓味抢到手，晚了就被三班那几个男生啃光了，他们刚才看我的眼神，跟看实验样本似的！”苏晚把保温杯里的桂花茶倒进两个玻璃杯，杯沿沾着片完整的花瓣，像只停驻的粉蝶，她递了一杯给林溪，杯壁的温度暖乎乎的，正好熨帖掌心的汗：“刚用手机测了声波频率，你们的频率共振了，误差0%，比江翊做单摆实验的精度还高，张老师见了都得给满分，说不定还会把你们的共振曲线贴在实验室当范例。”
吉他弦的余震里，林溪听见江翊在哼刚才的跑调旋律，每个错音都被他小心翼翼地接住，像在解一道只有他们懂的题——用和弦当括号，把跑调的音符都圈在里面，变成独一无二的公式，等号左边是她的跑调，右边是他的包容，中间用桂花连接，像个永远成立的等式。月光落进吉他盒，把那片桂花照得透亮，叶脉像乐谱上的横线，记录着刚才所有的不完美，却比任何完美的旋律都动人，带着种笨拙的真诚。
原来有些不完美，比精准更动人。就像江翊写在歌词纸背面的话，被月光晒得清清楚楚，字迹还带着点紧张的颤抖，墨水都晕开了点：“你的跑调，是我宇宙里唯一的常量，无论偏离多少，我的和弦都会追上你，就像万有引力，永远生效，永远指向你，哪怕需要改变轨迹，也会精准落在你身边。”香樟叶在头顶沙沙地和，像在为这句没说出口的告白，打着温柔的节拍，把所有的心动都藏进了风里，吹得两人之间的空气都甜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