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塞的由来也是一个场救赎。
“同志们！” 所长老严掐灭了烟头，脸色比锅底还黑，“刚接到紧急通知！非洲兄弟国家加纳拉来的外宾团，团长巴布鲁阁下，昨天刚到上海，今儿早上就出事了！疼得在床上打滚，两个壮小伙都按不住！西医院子里的洋大夫看过了，说是痛风，打了针吃了药，屁用不顶！疼得更厉害了！人现在就在锦江饭店！上面点了名，要我们701小组，立刻！马上！带着看家的本事去救场！”
“痛风？” 秦当归皱紧了眉，“这急性发作起来，确实能要人半条命。”
“不止要命！” 老严重重一拍桌子，“这是外交事故！巴布鲁是带着重要合作项目来的！人要在咱们这儿出了大岔子，影响的是国家声誉！是兄弟情谊！西医搞不定，担子就落在咱们中医药这块招牌上了！老王，白术，当归，你们三个，带上家伙什，立刻跟我走！汽车就在楼下！”
吉普车一路风驰电掣，冲进锦江饭店的后院。饭店里那种特有的、混合着香水和高级地毯的味道，此刻也掩盖不住三楼一间套房门口弥漫的紧张气氛。几个穿着笔挺中山装的外事人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走廊里还站着两个穿着白大褂、一脸挫败的苏联医生，正用俄语低声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房门虚掩着，里面传出阵阵压抑不住的痛苦嘶吼，像是受伤的野兽，还夹杂着听不懂的、充满痛苦和愤怒的非洲土语。
“是巴布鲁阁下。” 一个外事干部抹着汗，压低声音对老严说，“疼得完全失控了，打了镇静剂都不太管用，人很暴躁。”
老严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房门。
一股热气混合着浓烈的药味（显然是西医止痛药）扑面而来。套房宽敞的客厅里，一个身材极其高大魁梧、皮肤黝黑发亮的中年男人，只穿着丝绸睡袍，正痛苦地蜷缩在宽大的沙发上。他的右脚踝和右膝盖，肿得如同发亮的紫黑色馒头，皮肤绷得几乎要裂开，血管狰狞地虬结着。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痛苦扭曲的脸颊不断滚落，他双手死死抓住沙发扶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息和断续的咆哮。
沙发旁，一个穿着非洲传统艳丽长袍、戴着金饰的年轻女子，应该是他的随行人员，正焦急地用湿毛巾给他擦汗，一边用土语快速地说着什么，眼里含着泪。
看到老严带人进来，外事部门的负责人像见了救星，赶紧介绍：“巴布鲁阁下，这是我们国家最好的中医专家小组！请他们帮您看看！”
巴布鲁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像铜铃一样瞪着进来的几人，充满了不信任和狂躁。他用生硬的中文夹杂着法语咆哮：“走开！巫医！骗子！没用！疼！太疼了！啊——！” 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他身体猛地一弓，差点从沙发上滚下来。
白术像是没听见这咆哮，也没看到对方眼中的怒火。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瞬间就锁定了巴布鲁那只肿得发亮的右膝。他甚至微微侧了侧头，像是在捕捉某种常人无法感知的细节。
“不是单纯的痛风寒湿痹。” 白术的声音冷硬而肯定，穿透了病人的嘶吼，“膝眼穴附近，‘气’滞得邪乎，像缠了一团乱麻，还隐隐发青。有东西堵死了，光吃药散不开。得先‘开门’。”
“开门？” 王工程师一愣。
“嗯。” 白术没多解释，直接打开随身带来的小木箱。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他的家当。他取出一小卷淡黄色、散发着奇异草木清香的细韧药线——正是按《瑶防辐蛊经》新制的避瘴驱毒药线。接着，又抽出了他那套寒光闪闪的银针和专用的火针。
“当归，决明鸡肝散。” 白术头也没抬地吩咐，同时拿起一小段药线，凑到旁边茶几上的酒精灯火焰上点燃。药线顶端立刻腾起一缕细而稳定的青白色火苗，散发出一股提神醒脑的药香。
“决明鸡肝散？好！” 当归立刻会意。这方子还是在桂湘铁路时，为了治铁道兵夜盲症和缓解疲劳改良的，以清肝明目、滋补肝血为主，正好对症这痛风的肝热肾虚之本。他迅速打开自己的药囊，熟练地配比药材。
这边，白术已拿着点燃的药线，蹲到了巴布鲁那只肿胀如球的膝盖旁。魁梧的非洲外宾吓得一缩，用法语惊恐地大叫：“火！你要干什么！”
“别动！” 白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抗拒的力量，如同战场上不容置疑的命令。他左手如铁钳般瞬间扣住了巴布鲁的小腿（避开了肿胀处），那力道之大，让狂躁的巴布鲁竟一时无法挣脱！
说时迟那时快！白术右手捏着燃烧的药线，快如闪电般，对着巴布鲁右膝外侧那个明显凹陷下去的“膝眼穴”，稳、准、狠地点了上去！
“滋啦——”
一声轻微的皮肉炙烤声响起！伴随着一股奇特的焦香。
“啊——！” 巴布鲁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身体剧烈挣扎！旁边那个非洲女子也尖叫起来！
外事干部和老严的脸唰地白了！
然而，白术的手稳得出奇！药线火头在膝眼穴上只停留了短短一瞬，如同蜻蜓点水，便迅速移开。皮肤上留下一个极其微小的、焦黄的圆点。
紧接着，白术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丢开药线，右手两根手指间，已夹住了一根三寸长的毫针！针尖寒光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精准地刺入了刚刚点灸过的膝眼穴！进针快而深！
“呃！” 巴布鲁的惨嚎戛然而止，变成了一声短促的闷哼！他挣扎的动作也猛地僵住！布满血丝的双眼难以置信地瞪着自己膝盖。
针，进去了。预想中更剧烈的疼痛并未到来。相反，膝盖深处那如同被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被烧红铁棍捅搅的剧痛，在针入穴的刹那，竟像被戳破了一个口子，猛地泄掉了一大股！虽然依旧疼，但那足以让人疯狂的峰值，被硬生生削平了！
巴布鲁大口喘着粗气，眼神里的狂躁和怀疑第一次被巨大的惊愕和一丝微弱的希望取代。他死死盯着膝盖上那根微微颤动的银针，又看看面无表情的白术。
白术根本没看他。他捻动银针，手法沉稳而富有韵律。几息之后，又拿起一根烧得炽红的火针，对着膝盖内侧另一个对称的膝眼穴，快如闪电般刺入！接着刺阿是穴，尿酸黄液顺着针眼不断冒了出来…
“嗯……” 巴布鲁身体又是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带着颤抖的呼气声。他紧绷如铁的身体，竟然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一些，瘫靠在沙发背上，只剩下沉重的喘息。
整个套房内外，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立竿见影的效果震住了！连那两个原本一脸不屑的苏联医生，也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
这时，当归端着一碗刚用热水冲调好的药散走了过来。深褐色的药汁散发着鸡肝和决明子等药材混合的气味。
“阁下，请趁热服下这药。” 外事干部连忙翻译。
巴布鲁看了看当归，又看了看自己膝盖上还在轻微颤动的两根针，感受着那虽然依旧存在、却已经可以忍受的疼痛，犹豫了一下，终于接过碗，皱着眉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药味很怪，但入腹不久，一股暖意便升腾起来，似乎连骨头缝里的寒意都驱散了一些。
“哦……神奇的……中国医生……” 巴布鲁长长舒了口气，用生涩的中文说道，脸上痛苦的神色大为缓解，甚至对白术和当归挤出了一个虚弱的、感激的笑容。
众人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为了确保药效，外事部门安排巴布鲁在套房的里间卧室休息。那碗药散见效需要时间，白术和当归被请到客厅稍坐。药碗还留在巴布鲁房间的床头柜上。
过了约莫一刻钟，巴布鲁的随行人员出来说阁下想喝点水。套房里配备的服务员连忙去准备。
就在这短暂的间隙，一个穿着锦江饭店白色服务员制服、戴着口罩、帽檐压得很低的年轻男子，低着头，端着个托盘，快步穿过客厅，走向巴布鲁的卧室。他动作麻利，似乎对这里很熟悉。
一直坐在客厅角落闭目养神的秦白术，在服务员经过他身边时，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雷达，瞬间锁定了服务员那双端着托盘的手！那双手，手指关节粗大，虎口和食指内侧有明显的、长期握持硬物形成的厚茧——这绝不是一双端盘子的手！
更让白术心头警铃大作的是，在服务员与客厅里另一个穿中山装干部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眼中那奇异的感知力再次被触发！虽然极其微弱短暂，但他似乎“看”到服务员袖口滑落的一刹那，一点极其微小的、闪烁着不祥蓝光的粉末状东西，落进了托盘里那个盛着清水的玻璃杯中！那蓝光一闪即逝，却带着一种刺骨的阴寒！
“站住！” 白术猛地站起身，厉声喝道！
那服务员身体明显一僵，不但没停，反而加快脚步冲向卧室门！
“拦住他！” 王工程师和老严也反应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白术的速度更快！他根本来不及解释，一个箭步上前，身形快如鬼魅！在服务员的手即将碰到卧室门把手的瞬间，白术的右手如同鹰爪，已经狠狠扣住了对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能捏碎骨头！
“哐当！” 托盘连同水杯摔在地上，水花四溅！
“你干什么！” 服务员惊怒交加地挣扎，声音尖锐。
客厅里顿时大乱！外事干部和保卫人员都冲了过来。
白术根本不理睬他的叫喊，冰冷的目光如同手术刀，死死盯着地上那摊水渍。在普通人眼里，那就是一滩普通的水。但在白术此刻全力凝聚的“透骨眼”感知下，那滩水渍的边缘，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见的、如同鬼火般的幽蓝色光晕！这蓝光正丝丝缕缕地向空气中挥发！
他猛地扭头，看向卧室！透过虚掩的房门，只见刚刚才平静下来、靠着床头闭目养神的巴布鲁阁下，身体突然开始剧烈地抽搐！他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眼球可怕地向上翻起，只剩下眼白，喉咙里发出“咯咯”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响！脸上和裸露的皮肤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片片诡异的青蓝色网状斑纹！那颜色，和水中逸散的蓝光如出一辙！
“铊毒！” 秦当归的惊呼声都变了调！他认出了那种特征性的网状青斑！这剧毒金属，沾上一点就能要命！
“他下毒！水里！” 白术指着地上那滩幽蓝的水渍，厉声喝道，同时将那个还在拼命挣扎的服务员死死按倒在地！
“快！救外宾！” 王工魂飞魄散，嘶声大喊，和几个干部就要往卧室里冲。
“都别进去！毒气在散！” 白术再次暴喝，声音如同炸雷，镇住了所有人！他指着卧室门缝，“看那地板！”
众人定睛看去，果然，在卧室门口的地毯边缘，有几点溅落的水渍，正散发着同样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蓝光！丝丝缕缕的气体正从中升起！
“当归！金针！放血！十宣、曲泽、委中！快！” 白术一边死死压制着身下还在疯狂扭动、试图咬破衣领（显然也藏了毒）的敌特，一边朝着当归吼道，语速快如连珠炮，“用火罐拔！把毒血拔出来！快！他撑不过三分钟！”
生死时速！
秦当归没有丝毫犹豫！他像一道旋风般冲进自己放药箱的角落，抓起针包和一个竹制火罐筒，又旋风般冲进卧室！刺鼻的、带着金属甜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巴布鲁已经抽搐得缩成一团，口吐白沫，青蓝色的网纹爬满了他的脸和脖子，瞳孔散大，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当归强迫自己稳住心神，此刻任何慌乱都是致命的。他抽出最长最锋利的金针（金针不易与某些毒素反应），手法快得只剩残影！
“嗤！嗤！嗤！”
金针精准无比地刺入巴布鲁双手十指的指尖（十宣穴）！乌黑粘稠、带着异味的毒血瞬间涌出！
接着是双臂肘窝正中的曲泽穴！针入，黑血如注！
最后是双腿膝弯正中的委中穴！同样针落血涌！
放血的同时，当归点燃酒精棉球，在火罐里一晃，迅速扣在几个出血量最大的穴位上！火罐强大的负压，如同抽水泵，将更多粘稠发黑、带着诡异蓝丝线的毒血从穴位中强行拔吸出来！
卧室里弥漫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金属腥臭味和血腥味。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客厅里，众人屏住呼吸，看着卧室门口。老严的脸惨白如纸，王工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那个非洲女子跪在门口，捂着脸痛哭祈祷。
白术已经用手帕塞住了身下敌特的嘴，用膝盖死死顶住他的后心，由保卫人员彻底捆死拖走。他站在卧室门口，如同一尊门神，锐利的目光穿透混乱，紧紧锁在巴布鲁身上，观察着他皮肤上青蓝色网纹的变化。
终于！
在当归拔下最后一个火罐，再次清理放血口时，巴布鲁剧烈抽搐的身体猛地一挺，然后像泄了气的皮球般瘫软下去。他喉咙里那可怕的“咯咯”声停了，翻白的眼球动了动，虽然依旧浑浊，但瞳孔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聚焦。脸上和脖子上的青蓝色网纹，颜色明显变淡了许多，呼吸虽然微弱，却重新变得连续起来。
“呼……” 秦当归一屁股瘫坐在地板上，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衣服，手指因为过度用力控制金针而微微颤抖。他看着巴布鲁胸口微弱的起伏，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一场惊天动地的外交危机，在鬼门关口被硬生生拽了回来！
三天后，恢复了七八成的巴布鲁阁下，亲自来到701所。他换上了隆重的民族服饰，在随从和外交官员的簇拥下，紧紧握住了秦白术和秦当归的手，激动得眼眶发红。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土语，旁边的翻译赶紧跟上：“巴布鲁阁下说，他这条命，是中国兄弟用神奇的巫术…哦不，是神奇的医术，从魔鬼手里抢回来的！中国医生，是真正的朋友！是部落最尊贵的客人！”
说着，巴布鲁郑重地从随行女子捧着的木盒里，取出一枚金光闪闪、造型古朴独特的勋章。勋章主体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雄鹰，下面交叉着长矛和盾牌，镶嵌着几颗细小的绿松石。
“这是我们部落最高的‘友谊与勇气之鹰’勋章！” 翻译的声音带着激动，“巴布鲁阁下说，它代表着加纳拉人民永恒的友谊！请务必收下！”
在众人的掌声中，巴布鲁亲手将沉甸甸的勋章，别在了秦白术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左胸口袋上方。白术身体挺得笔直，表情依旧冷硬，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当巴布鲁想按照他们的习俗给白术一个拥抱时，白术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下意识地退了小半步。巴布鲁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白术的肩膀。
热闹的授勋仪式结束，人群散去。王工拿着那枚金光闪闪的勋章，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好东西啊！这可是咱们为国争光、为中医争光的铁证！得好好保管…”
他手指无意中摩挲到勋章背面雄鹰翅膀与盾牌结合处一个极其微小的凸起。
“咦？” 王工觉得手感有异，仔细一看，那地方似乎有个比针尖还小的缝隙。他找来一把精细的镊子，小心翼翼地沿着缝隙一撬。
“咔哒”一声轻响。
勋章雄鹰的背部，竟然弹开了一个米粒大小的暗格！
暗格里，严丝合缝地卷着一小卷极薄、近乎透明的白色丝绢！
王工的心猛地一跳！他屏住呼吸，用镊子尖小心翼翼地将那卷丝绢取了出来。在明亮的灯光下，他缓缓展开。
丝绢上，用极其纤细工整的墨线，绘制着复杂的、层层嵌套的几何图形和结构分解图。线条清晰，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德文和数字。虽然看不懂具体内容，但那精密的机械构造和旁边标注的“Kraftquelle”（动力源）、“Kolben”（活塞）等德文词汇，无不昭示着它的不凡——这是一张某种精密发动机的核心部件设计图纸！
在图纸最不起眼的右下角边缘，用更细的墨线勾勒着一个小小的数字编号：99。
“这…这是…” 王工拿着丝绢的手都在抖，他猛地抬头看向旁边沉默的白术和一脸震惊的当归，“巴布鲁阁下…他…他这是把命和机密都托付给咱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