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在身后合上。
陈默的身影消失了。那句“所有”的指令像余音，还在这空旷得过分的别墅玄关里回荡。
安然站在原地没动。她身上那套笔挺的黑色西装像不属于自己的皮囊，冰冷而陌生。
司徒瑶也没动。
她只是背对着安然，看着那扇隔绝了外界的厚重合金门。她的身形高挑，在昏暗的玄关里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黑色大理石雕塑。
安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也不敢问。
她只能感觉到，空气中那股无形的冰冷压迫感，比刚才在车里时还要浓重。
“走吧。”
许久，司徒瑶才缓缓地开口。
她没有回头，只是径直地向着玄关的另一侧，一条安然从未走过的狭长的走廊走了过去。
安然默默地跟上。
那条走廊很暗也很长。墙壁由一种深色的、吸光的材料包裹着，脚下的地毯厚实而柔软，吞噬了她们所有的脚步声。
这里，是这座华美囚笼里安然从未涉足过的领域。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同样是深色的对开木门。
司徒瑶推开门走了进去。
安然跟在她身后也走了进去。
那是一个书房。
一个巨大得有些过分的书房。
三面墙壁都做成了顶到天花板的深色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精装书籍。从哲学到历史，从艺术到医学应有尽有。
房间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张由整块的黑色实木打造而成的巨大的办公桌。
桌上空无一物。
只有一台看起来科技感十足的超薄的一体式电脑。
司徒瑶绕过办公桌，走到那张看起来就无比舒适的真皮老板椅前缓缓地坐了下来。
“过来。”她看着安然，声音很轻。
安然走到她的面前停下。
“坐。”
司徒瑶指了指办公桌对面那张小小的看起来有些孤零零的椅子。
安然顺从地坐了下来。
“然然。”司徒瑶看着她，那双漂亮的凤眸里闪烁着一种安然看不懂的光，“……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来这里吗？”
安然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因为，”司徒瑶缓缓地说，“……这里，是我的世界。”
“一个，只属于姐姐的世界。”
她伸出手，指尖在桌面上那台冰冷的电脑屏幕上，轻轻地一点。
屏幕瞬间亮了起来。
上面显示的不再是那些让安然头晕目眩的财务报表。
而是一张张密密麻麻的，由各种复杂的基因序列和分子结构图构成的研究报告。
“……从今天起，”
司徒瑶看着安然，那双凤眸里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病态占有欲。
“……你，也要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安然的心沉了下去。
司徒瑶不是在开玩笑。
她是真的要让自己去学习那些她根本就看不懂的天书。
“姐姐……”安然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助与委屈，“……这些，然然看不懂。”
“没关系。”司徒瑶看着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姐姐可以教你。”
“一点一点地，教。”
她伸出手，将那台冰冷的电脑屏幕转向了安然。
“我们先从最基础的开始。”
“来，”她指着屏幕上那一段如同乱码般的基因序列，声音温柔得像是在哄一个正在牙牙学语的婴儿，“……跟着姐姐念。”
“腺嘌呤。”
“鸟嘌呤。”
“胞嘧啶。”
“胸腺嘧啶。”
安然看着她那张写满了“认真”的脸。
她的脑子里一片浆糊。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她只能重复着那个女人的话。
“腺嘌呤……”
“鸟嘌呤……”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的漫长。
整个书房里只剩下司徒瑶那清冷的教导声，和安然那破碎的不成调的跟读声。
像一场荒诞而又悲哀的独角戏。
直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再一次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宁静。
“进来。”
陈默推着一辆摆满了各种厚重的纸质文件的小车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走到办公桌前停下，然后恭敬地向司徒瑶微微颔首。
“老板。”他的声音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冷漠，“……您要的‘奇美拉’项目的所有资料，都拿过来了。”
司徒瑶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她将电脑屏幕重新转了回去。然后从那堆如同小山般的文件里，抽出了一份看起来最厚也最陈旧的文件夹。
她打开文件夹。
里面夹着的不是那些让安然头疼的研究报告。
而是一张张泛黄的带着岁月痕迹的病历和实验记录。
司徒瑶的目光在一张贴着照片的病历上停了下来。
照片上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她有一头和司徒瑶一样的乌黑的长发。
也有一双和司徒瑶一样的漂亮的凤眼。
可她的眼神里却没有司徒瑶的冰冷与强势。
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温柔与悲伤。
那是司徒瑶的母亲。
也是那个被司徒琛当做“实验品”的可悲的女人。
“然然。”
司徒瑶的声音很轻很轻，飘落在安然的心尖上。
安然缓缓地抬起头看向她。
只见司徒瑶将那张泛黄的病历递到了她的面前。
“……看看吧。”
她的声音像是叹息。
“看看姐姐的‘奇美拉’，”
“……到底是怎么诞生的。”
安然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幽深的凤眸。
她缓缓地伸出手，接过了那张对司徒瑶来说可能比她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的病历。
她的指尖触碰到那泛黄的冰冷的纸张。
一股莫名的寒意瞬间传遍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知道自己即将要触碰到一个足以将她彻底吞噬的黑暗秘密了。
可她却又无法抗拒。
因为她想知道。
她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那个曾经也和自己一样天真烂漫的女孩，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她缓缓地低下头。
目光落在了那张泛黄的病历上。
那上面用一种冰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笔迹，记录着一个女人从“人”，变成“实验品”的全部过程。
安然的呼吸一点一点地变得急促。
她的手也开始微微地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她看到那上面记录着一次又一次的基因注射。
一次又一次的细胞改造。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和重来。
她甚至还看到了几张附在病历后面的照片。
照片上那个原本美丽温柔的女人，在一次又一次的实验折磨下变得越来越消瘦越来越憔悴。
她的眼神也从一开始的温柔与爱恋，变得越来越空洞和麻木。
直到最后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的女人。
她的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
她的眼睛紧紧地闭着。
那张曾经美丽动人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苍白。
而在她的身边站着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男人。
他的脸上带着一副金丝的眼镜。
那张斯文俊秀的脸上此刻却写满了一种近乎疯狂的痴迷。
他，就是司徒琛。
那个亲手将自己的妻子推进了地狱的魔鬼。
安然再也看不下去了。
她猛地合上了那份充满了血腥与罪恶的病历。
她的脸色惨白得像一张透明的纸。
她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
她想吐。
可她的喉咙里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看到了吗？”
司徒瑶的声音从她的头顶缓缓地飘了下来，不带丝毫感情。
“这就是，我的母亲。”
“也是我存在的，全部意义。”
她缓缓地站起身，走到安然的面前，然后蹲了下来与她平视。
她伸出手，用那冰凉的指腹轻轻地拭去安然眼角那颗不知何时又滑落下来的泪珠。
“然然别怕。”
她看着安然的眼睛，缓缓地勾起了一个悲伤而又无比美丽的微笑。
“姐姐不会像他那样对你的。”
“姐姐，只是，”
她低下头将自己的额头轻轻地抵在了安然的额头上。
“……太怕，失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