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赵无妄声泪俱下,拼命把锅往三皇子身上扣,试图在新主子面前表忠心,踩旧主上位的时候。
一位穿着深紫色内侍服,面白无须,眉眼间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老太监,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溜达到了立予珩和疏白附近。
他看起来年纪不小了,但腰背挺直,动作轻盈利落,正是皇帝身边伺候多年的老人,相公公。
相公公眼睛望着大殿中央混乱的三皇子方向,仿佛也在忧心忡忡。
他嘴里发出的声音却不高不低,刚好能飘到立予珩和疏白这边,带着点长辈似的关切:
“疏白世子安好。立小帅哥这是怎么了?瞧着像是累着了?”
立予珩还歪在疏白肩上,闻言懒洋洋地哼笑一声:
“……您这话说的,既然我是小帅哥,那大帅哥是谁?”
相公公笑容不变,从容接话:“大帅哥?自然是咱家自己啊。”
立予珩嗤一声乐了,终于舍得把脑袋从疏白肩上抬起来点:
“您?您这岁数,当个老帅哥都算超龄服役了,还大帅哥呢?好家伙,许久不见,您还是这么厚脸皮啊。”
相爷爷也不恼,笑眯眯的,像是随口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世新人换旧人。谁还没年轻俊俏过呢?都会老的嘛。”
“老?相爷爷,您这话可就不对了。我,立予珩,地府太子爷,青春永驻,风华绝代,与天地同寿,与日月争辉。老这个字,跟我有半文钱关系吗?”
立予珩侧头瞥了一眼身侧的疏白,眼神里带着点戏谑的警告,又转向相公公的方向:
“倒是您,待会儿可别再像上次那样,对着我家疏白抛媚眼比耶了。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可以理解,但动作幅度太大,容易闪着您的老腰。”
相公公那张万年不变的笑脸终于裂开一丝缝隙。
他缓缓转头,正视立予珩,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哎,那好吧。”
然后,在立予珩猝不及防的目光中,这位老内侍突然抬起双手比了两个耶,贴在布满皱纹的脸颊旁。
紧接着,左眼冲着立予珩,利落一眨。
wink。
“如何呢?太子爷?”
不朝你家疏白比耶,那就朝你比耶呗,这下总行了吧?
老朽也是能跟上潮流的。
立予珩:“…………”
看着这俏皮老妖精,他张了张嘴,又闭上,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喉咙。
相爷爷见状,笑眯眯地放下手,歪头对着疏白摊了摊手。
榜一大哥疏白唇角勾了勾,低调送出一个大拇哥。
相爷爷得了打赏,高高兴兴地又转向他对面的真婆婆看了一眼。
真婆婆接收到他的眼神,翻了个白眼,显然对老伴这种时候还不忘耍宝的行为十分鄙夷。
但她转向疏白时,眼神却柔和下来,慈祥地笑了笑,点头打了个招呼。
就在相爷爷过来搭话这片刻工夫,局势已然悄然变化。
西风等五人也早已各在其位。
因赵无妄的哭嚎,皇帝脸色铁青,正要开口。
“报——!”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通传,一名禁军统领疾步入内,单膝跪地:
“陛下!太尉之子柳逸恒率三百府兵围住集英殿,声称要清君侧,诛妖邪!”
满殿哗然。
柳逸恒一身银甲按剑而立,在殿门外高喝:“陛下!臣等护驾来迟!镇北王府勾结阴邪,纵鬼行凶,意图不轨!臣等愿诛杀此獠,以正朝纲!”
他身后甲胄森然,显然消息滞后,尚不知殿内早已风云突变。
柳逸恒预想中的慌乱并未出现。
殿内众人,包括御座上的皇帝,都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那眼神里,有惊愕,有荒谬,更多的,是一种看傻子的怜悯。
柳逸恒心头一跳,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对。
他目光急扫殿内,首先看到的便是被两名禁军架着面如死灰的秦戮。
秦戮怎么会……
紧接着,他的视线定格在大殿中央。
三皇子景弘蜷缩在地,哪里还有半分人形?
他父亲柳太尉呢?
不是说好里应外合,趁乱拿下镇北王,控制太子吗?
怎么景弘成了这副鬼样子?!
柳逸恒脸上的正气凛然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身后的府兵们也有些躁动,显然眼前的景象与他们预想的诛邪护驾相去甚远。
皇帝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殿门,嘴唇哆嗦,却一时说不出话。
赵无妄眼珠一转,立刻膝行转向殿门方向,声音拔高,带着忠愤:“陛下!柳逸恒带兵围宫,此乃谋逆!与三殿下所行邪术,必是一丘之貉!请陛下明断!”
柳逸恒:“???”
皇帝看着殿门外的柳逸恒,又低头看了看地上人不人鬼不鬼的三儿子,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好……好得很!真是朕的好儿子!好臣子!”
他话音刚落。
“噗嗤!”
一声闷响,如同熟透的瓜果爆开。
大殿中央,被浓稠黑气包裹的三皇子景弘,身体猛地膨胀到一个极限,然后轰然炸裂。
无数道扭曲嘶嚎的怨灵黑气,如同决堤的洪流,朝着四面八方疯狂冲击。
浓郁的怨气、煞气、死气混合在一起,伴随着刺耳的鬼哭狼嚎,瞬间席卷整个集英殿。
殿内温度骤降,烛火疯狂摇曳,明灭不定,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
门窗被冲击得哐哐作响,梁柱上灰尘簌簌落下。
“护驾!快护驾!”
“娘啊——!”
文官女眷的尖叫、杯盘落地的碎裂声、禁军慌乱的脚步声……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场面彻底失控。
就在三皇子景弘身体膨胀、黑气嘶鸣,即将爆裂成百鬼夜行的前一刻。
西风抬了抬眼皮。
没有对视,没有信号。
五道无形气机,如蛛网骤张,瞬间锁死了景弘周身五个方位。
那些即将破体而出的怨灵黑气,像是撞上了一堵透明的墙壁,猛地被压缩回那具濒临崩溃的肉体。
而在凡人眼中,景象就变得诡异而略带滑稽了。
只见三皇子景弘膨胀如球的身体,像是被一只大手猛地攥紧,又倏地松开。
他整个人突兀地飘离地面半尺,四肢僵硬地摊开,在空中可疑地停顿了一瞬。
然后像是个被戳破了的气球,他直挺挺地掉了下来,摔在金砖上。
不动了。
黑气散了,嘶吼停了。
只有一股难以言喻,并且混合着腐败与焦糊的气味弥漫开来。
死了。
彻彻底底。
方才的混乱尖叫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这急转直下的场面震住。
赵无妄反应极快,几乎是连滚爬地扑过去,颤抖着伸手探了探景弘的鼻息,随即发出一声不知是惊恐还是解脱的哀鸣:
“三殿下……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