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宅的白光褪尽时，顾昭的后脑勺重重磕在碎砖上。
他眼前发黑，喉咙里腥甜翻涌，却还能清晰感知到掌心的刺痛——玉芯碎片扎进血肉的地方，正有温热的力量顺着血管往四肢钻，像是师父当年教他温养古玉时，用体温焐化玉性的触感，却更汹涌，更滚烫。
\"昭！\"苏绾的手扣住他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她发梢沾着焦黑的灰烬，银簪歪在耳后，平日里一丝不苟的盘发散了大半，却仍咬着牙把他往断墙后拖。
顾昭余光瞥见她腰侧的衣襟被划开道血口，血珠正顺着裤管往下淌，像串暗红的玛瑙。
\"哑僧！\"苏绾喘着气喊，\"结界撑不住了！\"
老和尚的回答是一声闷哼。
顾昭勉强侧头，看见哑僧后背抵着残墙，袈裟下的皮肤泛着幽蓝荧光，那些原本是守护纹的纹路此刻正滋滋冒着青烟——是被念魔的黑雾灼伤了。
他怀里还抱着半块烧焦的符石，那是从祭坛上抢下来的最后一件镇物。
\"往窑厂跑。\"哑僧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石磨，\"旧窑的土能掩灵识。\"
苏绾咬着唇点头，拽着顾昭的胳膊往废墟外冲。
顾昭的鞋跟磕在青石板上，每一步都震得掌心伤口裂开，可他盯着苏绾绷紧的后颈，突然想起暗格里她蹲在满地卷宗前的模样——那时她发梢垂落的弧度，和此刻被血浸透的发尾，重叠得那样清晰。
\"到了。\"苏绾猛地刹住脚步。
顾昭撞进她怀里，鼻尖萦绕着铁锈味和她惯用的沉水香。
抬眼望去，断壁残垣间还剩半截龙窑，砖缝里积着半指厚的灰，窑口堆着几截烧裂的匣钵，在月光下泛着青灰。
哑僧踉跄着跟进，反手甩出三枚铜钱。
铜钱撞在窑壁上，叮铃作响间腾起黄雾，瞬间裹住了三人。
他摸出枚古铜铃铛，拇指指甲在铃身上刮过，一道血线渗出来，\"啪\"地按在铃铛表面。
\"叮——\"
清越的铃声像把利刃劈开夜色。
顾昭看见几缕淡青色的雾气撞在黄雾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像春蚕啃食桑叶。
哑僧额角沁出汗珠，铃铛在他掌心震动，震得指节发白：\"白崇礼的灵识探子。\"
\"那老东西要的是整个守灵体系。\"哑僧松开铃铛，铃铛\"当啷\"掉在地上，在青灰里滚出半圈，\"他勾结黑市，用凶物契约控制鉴宝师、拍卖商，再借他们的手把凶物混入市场......三年前你师父失踪，就是发现了他们在玉芯里动的手脚。\"
顾昭的指尖在裤缝上蹭了蹭，碰到掌心的伤口，疼得倒抽冷气。
可那股热流反而顺着疼意往上涌，在经脉里转了个圈，最后聚在眉心——像是有团火被浇了油，\"腾\"地烧起来。
他突然想起白光吞没废宅前，意识模糊间看见的虚影。
那道影子穿着月白直裰，眉目与他有七分相似，开口时声音像浸了三十年的老茶：\"你终于接过了断契之火。\"是师父，沈无妄。
\"顾昭？\"苏绾的手抚上他额头，\"你在发抖。\"
顾昭抓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掌心按在自己心口。
那里的热流正顺着血脉往四肢窜，连指尖都在发烫：\"我能感觉到。\"他盯着自己掌心的伤口，碎玉芯的金芒已经完全融进血肉，只留下淡金色的细痕，\"玉芯的灵性......不是消散了，是进了我身体里。\"
苏绾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抽回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掌心的金痕，像在确认什么。
顾昭看见她眼尾还沾着血渍，那是刚才替他挡玉佣利爪时溅上的，此刻却因为这个动作，显得格外柔软。
\"试试你的点化之力。\"哑僧突然说。
他捡回铃铛，用袖口擦了擦，\"玉芯是守灵体系的核心，它的灵性入体，你的能力该变了。\"
顾昭摸出裤袋里的瓷片——是前几天在旧物市场捡的，釉色是典型的宋定窑白，边缘磕掉了指甲盖大一块，他原本打算这周修复。
此刻他捏着瓷片，没像往常那样闭眼\"看\"灵脉，反而觉得心里突然多出根细丝，轻轻缠上了瓷片。
热流顺着细丝涌进去。
瓷片\"嗡\"地轻震，表面浮起淡金色的光影。
顾昭瞳孔骤缩——那是个穿青衫的女子，正蹲在断墙下，怀里抱着个陶瓮。
她指尖沾着泥，在瓮口抹了道印记，抬头时眼角含泪：\"若遇有缘，勿负此托。\"
影像消散的瞬间，顾昭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他抬头看向苏绾，发现她也正盯着瓷片，眼底翻涌着震惊：\"这是......活灵级的灵性反馈？
可它只是块残片。\"
\"不是看，是感。\"顾昭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我能直接和古物建立心灵契约。
就像......\"他想起刚才那根细丝，\"就像它们在我心里说话。\"
苏绾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掏出随身携带的放大镜，凑近他掌心的金痕。
她的呼吸扫过他手背，带着淡淡的薄荷味：\"金痕的走向......和守灵人契约纹一样。\"她抬头时目光灼灼，\"你现在是真正的断契者了。\"
\"断契者？\"
\"能斩断凶物与人之间的邪契。\"哑僧插话，\"你师父当年就是断契者。
白崇礼怕的就是这个——他们用契约控制人心，你却能撕了那些契约。\"
顾昭望着窑外的夜色，远处藏渊市的灯火像撒了把星子，可他知道，在那些灯火照不到的地方，有更多被邪契缠住的人，像师父说的\"被贪念污染的瓷匠\"，像《凶物志》里的将军，此刻正被凶物啃噬着灵魂。
\"既然他们用契约控制人心，\"他慢慢握紧拳头，掌心的金痕随着动作亮起微光，\"那我就用'心契'打破他们的规则。\"
苏绾忽然握住他的手。
她的手还是凉的，却比任何时候都有力：\"需要我做什么？\"
顾昭还没回答，哑僧突然猛地起身。
他的耳朵动了动，像猎犬嗅到了危险：\"听见了吗？\"
顾昭屏息。
夜风卷着窑灰扑在脸上，他听见了——很轻，很闷，像是古寺里年久失修的铜钟，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一声，两声，第三声时，连苏绾都变了脸色：\"归元塔？\"
\"是第二阶段封印仪式的钟鸣。\"哑僧的声音沉得像块铅，\"有人提前启动了......\"
顾昭望着哑僧紧绷的后背，又看向苏绾攥着他的手。
风从窑口灌进来，卷着几片灰烬打旋，像极了废宅里那些被释放的灵体。
他突然想起师父虚影说的\"断契之火\"，想起瓷片里女子的遗愿，想起苏绾腰侧的血痕——原来最坚固的盾，从来都不是符石或结界，而是这些愿意挡在他身前的人。
\"走。\"他撑着墙站起来，苏绾立刻扶住他胳膊。
哑僧弯腰捡起铃铛，系回腰间，铜铃在夜风里轻响，像是某种暗号。
远处的钟鸣还在继续。
顾昭望着归元塔方向的天际线，那里有团暗红的云正慢慢聚拢，像团未燃尽的火。
他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但掌心的金痕在发烫，像在回应他的心跳——
该去打破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