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的后颈还残留着命纹逆转时的灼痛，再睁眼时，细沙正顺着指缝簌簌滑落。
灰白的风裹着碎砾擦过耳畔，远处的建筑轮廓像被水浸过的画纸，模糊得看不出形状。
他下意识去握姬九黎的手，掌心触到的却不是惯常的温凉，而是彻骨的冷——她的手指蜷成僵硬的弧度，眼瞳里浮着细碎的光斑，像是有人把记忆揉成星屑撒了进去。
\"九黎？\"他轻唤一声，拇指摩挲她手背的薄茧。
这是她练剑时磨出的，去年在落霞镇，她曾举着被剑穗勒红的手抱怨\"编穗子比练剑麻烦十倍\"，此刻那道淡红的印记却淡得几乎看不见。
\"记忆晶片。\"林无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
苏寒转头，看见黑雾正从破碎镜片的裂缝里翻涌而出，逐渐勾勒出青年的轮廓——他的眉眼与平日无异，可衣摆却像浸在墨汁里，边缘不断虚化。
林无涯抬手指向半空，苏寒这才发现，无数指甲盖大小的晶片正漂浮在他们周围，每一枚都映着不同的画面：有持剑斩龙的修士，有垂泪的少女，有跪在祭坛前的背影......其中一枚突然碎裂，画面里的人瞬间化作光点消散。
\"这是......所有轮回者的终点。\"苏寒喉结滚动，声音发涩。
他后颈的命纹又开始发烫，这次不是反噬，而是某种更古老的共鸣——那些晶片里的画面，竟与他偶尔在噩梦中看见的碎片重叠。\"他们的意识被回收、重置，然后再次投入宿命循环。\"
\"你们终于来了。\"
清冽的女声像冰锥刺破空气。
苏寒猛地转身，看见三步外站着个与姬九黎一模一样的女子。
她的发间没有金簪，月白裙裾却比现世的更干净，连衣纹都泛着某种不属于人间的光泽。
最诡异的是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姬九黎惯常的冷傲，也没有苏寒熟悉的柔软，只有居高临下的审视，像在看两尾困在玻璃缸里的鱼。
\"第二姬九黎？\"姬九黎突然开口，声音像生锈的齿轮。
她的指尖轻轻颤抖，眼瞳里的星屑突然凝聚成一幅画面：血色祭坛上，她与苏寒相对而跪，而眼前女子正将一把匕首刺入自己心口。\"我......想起来了。\"
\"我不是她的分身。\"女子抬手，腕间命纹浮现——与苏寒后颈、姬九黎心口的纹路完全一致，像三片拼图终于严丝合缝。\"我是你们命运的交汇点。\"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苏寒心上，\"每一次轮回，都是为了寻找真正的宿主。
而你们......已经失败了三百四十七次。\"
\"失败？\"苏寒的手指攥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不是恐惧，是愤怒——原来他们以为的\"命运\"，不过是被人反复按动的重启键。\"上一世我们斩了天道，再上一世我们烧了太初圣庭，哪次不是拼到魂飞魄散？\"
\"那是你们的'自由意志'吗？\"女子轻笑，抬手间，苏寒后颈的命纹突然泛起黑光。
他踉跄一步，突然看见无数画面在眼前闪回：他在落霞镇替姬九黎编剑穗时，命纹闪过微光；他在沧澜宗后山第一次觉醒圣体时，镜片里有模糊的人影；甚至更早，他作为杂役在厨房劈柴时，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看他......原来那些\"巧合\"，都是程序里的锚点。
\"她在用宿命逻辑压制我们的自由意志！\"林无涯的断喝惊碎了苏寒的恍惚。
苏寒这才发现，剑灵的身体已经透明了大半，连眉眼都开始模糊。
破劫剑胚正剧烈震动，剑身上的逆源符文突然亮起——那是林无涯用剑灵本源刻下的防御术法。\"如果让她成功激活'宿主替换'程序，你们的意识将被格式化，由她接管一切！\"
苏寒的呼吸骤然急促。
他望着姬九黎，她的眼瞳里仍浮着记忆碎片，却有一缕极淡的光正在凝聚——那是属于现世的、只有他能看懂的倔强。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站在沧澜宗山门前，星辰剑指他鼻尖：\"杂役也配看天玄女帝？\"那时他就知道，这女子的魂里烧着一把火，烧不熄，扑不灭。
\"如果我们无法改变过去，那就创造新的未来。\"苏寒突然握住姬九黎的手。
她的指尖仍凉，但掌心的薄茧却真实得让人心安。
他闭了闭眼，后颈命纹与她心口命纹同时亮起，金红两色的光流顺着交握的手缠绕，像两条纠缠的龙。
\"你疯了？双命同契会抽干......\"林无涯的声音突然截断。
姬九黎的睫毛轻颤。
她望着苏寒眼底跳动的光，忽然笑了。
那是现世里她只在他面前展露过的笑，带着点劫后余生的甜。\"好。\"她说，反手攥紧他的手。
两股命纹在半空交织，竟凝出一枚全新的图腾——是苏寒的荒古圣纹裹着姬九黎的灭世心纹，像朵开在混沌里的花。
下一刻，灰白世界开始剧烈震颤。
漂浮的记忆晶片纷纷碎裂，远处的建筑轮廓像被风吹散的灰，连第二姬九黎的裙裾都泛起了裂痕。
\"不可能......\"她的神情第一次出现动摇。
那抹居高临下的审视彻底崩塌，取而代之的是慌乱，\"这不符合程序设定......\"
\"因为我们不是程序。\"苏寒喘着气，额角渗出冷汗。
双命同契的反噬像烈火在血管里烧，但他望着姬九黎发亮的眼睛，突然觉得这把火烧得痛快。\"我们是......\"
\"你们不过是新宿主的养料罢了。\"
冰冷的声音截断了他的话。
第二姬九黎猛地抬手，一道黑光穿透苏寒的屏障，直刺向林无涯。
\"小心！\"苏寒想扑过去，却被姬九黎拽住——她的命纹正疯狂涌动，将两人护在光茧里。
林无涯望着那道黑光，突然笑了。
他的身体已经透明得能看见背后的碎砾，可眼底的光却比任何时候都亮。\"主人，替我多劈两回柴。\"他说，抬手按在剑胚上。
逆源符文突然暴涨，像道墙挡住了黑光的绝大部分。
但仍有一丝黑芒穿透了防御。
林无涯的后颈命纹骤然断裂，像条被斩断的蛇。
他的身体开始片片透明，连声音都散了：\"记住......逆源符文的......最后......\"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化作星屑，消散在风里。
灰白世界的崩塌突然加速。
苏寒望着掌心残留的温度，又望向彻底空洞的姬九黎——她的眼瞳里，最后一缕现世的光也熄灭了。
\"下一次轮回，\"第二姬九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我会选更听话的宿主。\"
苏寒的后颈传来刺疼。
他望着逐渐模糊的姬九黎，突然想起她总说他编的剑穗丑。
其实他知道，她每次出剑前都会摸一摸那穗子。
\"九黎。\"他轻声说，\"这次换我记住。\"
黑暗涌来时，他听见自己命纹碎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