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下得绵密，敲打着工作室的玻璃窗，像无数根细针在织一张无形的网。林晚坐在会议桌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份刚签署的和解协议，纸张边缘被雨水洇出淡淡的毛边，如同她此刻尚未平复的心情。
工作室里静得能听见打印机散热的嗡鸣。三天前，当对方律师终于在和解书上签字时，团队里爆发出短暂的欢呼，可林晚只觉得后背的衬衫被冷汗浸透。那场持续了半个月的合作纠纷像一场高烧，烧退了，却留下浑身酸痛的后遗症——账户余额只剩五位数，刚招来的两个实习生眼神里开始藏着犹豫，连茶水间的速溶咖啡都从三合一换成了最廉价的黑咖啡。
“林姐，这是新整理的客户名单。”设计师小陈把一叠文件轻轻放在桌上，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之前合作过的三家母婴店，有两家说想等我们‘稳定些’再续约。”
林晚翻开文件，纸张上的字迹被她指尖的温度烫得有些发潮。第一页就是那家引发纠纷的教育机构，当初对方拿着模糊的手绘稿要求复刻，她轻信了口头承诺，没在合同里注明设计版权归属，才让对方抓住把柄反咬一口。那时她总觉得“都是同行，抬头不见低头见”，如今想来，这句被前辈劝过无数次的话，竟成了最锋利的教训。
“把所有客户按合作阶段分类。”林晚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已完成项目的归档，标注后续维护周期；进行中项目的补充条款，尤其是版权和修改次数，必须加进补充协议；新客户的话……”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墙上那张被员工们贴满便签的业务版图，“先暂停接个人装修单，重点跟进企业客户。”
小陈愣住了：“可是个人单利润更高啊，上个月那个复式楼的单子，光设计费就……”
“利润高，风险也高。”林晚打断她，从抽屉里翻出计算器，“个人客户需求变动率是企业客户的三倍，我们现在经不起反复修改的内耗。你还记得张姐家的儿童房设计吗？改了七稿，最后她丈夫说‘还是第一版好’，我们白搭了二十天工时。”
这话像一块石头投进平静的水面，几个围过来听的团队成员都沉默了。林晚看着他们脸上的茫然，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工作室刚成立时，大家挤在租来的两居室里，对着白板画下“接遍全城设计单”的雄心壮志。那时她觉得只要设计够好，就能像滚雪球一样积累客户，却忘了雪球滚得太快，容易被路上的石子硌碎。
“我去拟新的合同模板。”法务专业出身的实习生小周突然站起来，他推了推眼镜，声音不大却很坚定，“之前的漏洞我都标出来了，尤其是知识产权部分，我找学长要了最新的案例参考。”
林晚抬眼看向这个刚毕业的年轻人，他入职时总被大家笑“太较真”，连合同里的标点符号都要核对三遍。这场纠纷里，偏偏是他最早发现对方合同里藏着的文字陷阱，只是那时为时已晚。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追求的“人情味”，或许早该和规则站在一起。
雨停的时候，林晚带着重新分类的客户表敲开了王总的办公室。这位在行业峰会上认识的前辈正对着电脑蹙眉，屏幕上是某知名商场的招标公告。看到林晚进来，他随手把一份文件推过来：“正好，帮我看看这个。”
文件上的商业空间设计要求密密麻麻，从消防规范到动线规划，比她之前接的任何单子都要细致。林晚的指尖落在“亲子主题商业区”几个字上，忽然想起自己为大女儿设计的儿童房——那时她把衣柜做成绘本架，床底留出走道让孩子玩捉迷藏，那些藏在细节里的巧思，或许能变成商业设计的亮点。
“王总，我们工作室想试试转型做商业空间。”林晚的声音比预想中镇定，“之前接的那些家庭设计，让我们很清楚家长和孩子的需求痛点。”
王总挑了挑眉，指节敲了敲招标公告：“知道这标有多难啃吗？光是提交资质证明就要跑三个部门，而且甲方要求三个月内完工，你们刚经历纠纷……”
“正因为经历过，才知道该怎么规避风险。”林晚翻开带来的客户分类表，指着其中一页，“我们整理了过去一年的家庭客户反馈，发现有七成家长希望商场能有‘亲子休息站’，这或许能成为投标的加分项。”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们愿意把设计费压到行业标准的八成，只要求后续的维护权。”
王总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你这是把个人单的利润让出来填坑？”
“不是填坑，是换赛道。”林晚的目光落在窗外，雨后的阳光正刺破云层，在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上折射出细碎的光，“个人单是游击战，商业项目才是阵地战。我们需要一个能证明自己的阵地。”
离开王总的公司时，林晚的包里多了一份招标资料。路过地铁站时，她习惯性地打开手机看了眼短视频后台，那个曾经爆火的二胎儿童房设计视频下，新评论还在不断弹出。有人问“能不能帮忙设计幼儿园”，有人说“小区底商想改成亲子书店”，这些评论像散落的星子，忽然在她心里连成了一片光。
回到工作室时，小周已经把新合同模板打印出来，红色批注密密麻麻；小陈在白板上画满了商业空间的草图，旁边贴满了从家庭设计里提炼的灵感便签；连最内向的实习生都在茶水间讨论“怎么把儿童房的安全角设计用到商场里”。
林晚走到白板前，拿起马克笔在“家庭设计”和“商业空间”之间画了条连接线。笔尖划过板面的沙沙声里，她仿佛听见新的齿轮开始转动的声音。
“明天开始，我们兵分两路。”她转身面对团队，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笃定，“小周和我去跑资质证明，小陈带队完善投标方案，所有人每天下班前提交一份风险评估报告——不是怕风险，是要知道风险在哪里。”
暮色渐浓时，林晚锁上工作室的门，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张照片和一行字：“听说你要投标？这个场地的原始结构图，或许对你有用。”
照片上是那栋商场的地下管道分布图，边角处有个模糊的logo，像极了上次纠纷中那家教育机构的标志。林晚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晚风卷着落叶掠过脚边，她抬头看向写字楼亮着灯的窗口，忽然分不清那些灯光里，藏着的是新的机遇，还是另一个没写进合同里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