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像一张无形的网，缠得林晚透不过气。
她坐在儿科病房的陪护椅上，目光落在保温箱里那个小小的身影上。小女儿念念的脸蛋皱巴巴的，鼻子里插着细细的氧气管，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林晚的神经。三天前，念念突发高烧惊厥，被救护车拉到医院时，体温已经飙到了40度，医生说再晚来一步可能会损伤大脑。
林晚的指尖冰凉，轻轻碰了碰保温箱的玻璃壁，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这三天，她几乎没合过眼。白天守在病房里记录念念的体温、吃奶量、排便情况，晚上趴在床边眯一会儿，稍有动静就立刻惊醒。月嫂在念念住院当天就请了假——家里还有大女儿朵朵要照顾，林晚实在分身乏术，只能让月嫂先回去盯着朵朵的饮食起居。
“3床家属，来护士站取下化验报告。”护士的声音在走廊里响起。
林晚猛地站起身，腿麻得差点摔倒。她扶着墙缓了缓，快步走向护士站。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化验单，上面的“细菌感染”“炎症指数偏高”等字眼像针一样扎进眼里。医生说念念的情况还不稳定，至少还要住院观察一周。
一周。
林晚深吸一口气，指尖泛白。她掏出手机想给张磊打个电话，屏幕亮起时才发现，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只发来一条微信：“我今晚加班，你自己辛苦点。”
没有问念念的病情，没有说要不要过来替换她，甚至连一句“你吃饭了吗”都没有。
林晚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钝钝地疼。她想起前世，念念这次生病也是持续了很久，那时她一个人抱着孩子在医院跑上跑下，张磊说“男人赚钱养家不容易”，心安理得地每天按时上下班，回家还抱怨她没做好饭。最后她累得在输液室晕倒，还是护士帮忙联系的张磊，他赶来时第一句话竟然是“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添乱”。
那时的她，只会默默流泪，觉得是自己没用，连孩子都照顾不好。
可现在，林晚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句冷冰冰的“加班”，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她点开微信对话框，输入“念念今天又烧了两次，医生说炎症还没控制住”，想了想又删掉，换成“你明天能早点来吗？我想回去看看朵朵，顺便换身衣服”。
发送键按下后，对话框安静了很久。直到林晚回到病房，手机才震动了一下。
张磊回了两个字：“再说。”
林晚盯着那两个字，突然觉得很累。不是身体上的疲惫，是从心里透出来的那种无力感。她以为重生后一切都会不一样，她以为自己强硬起来，张磊就会改变，可原来有些人的自私是刻在骨子里的，就像她以为婆婆重男轻女的观念能慢慢扭转，却忘了根深蒂固的偏见从来不是靠几句话就能撼动的。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林晚抬头，看到月嫂提着保温桶站在门口，眼圈红红的。
“林姐，我把朵朵送到幼儿园了，这是给你带的粥。”月嫂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声音带着愧疚，“昨天晚上朵朵哭着找你，我哄了半天才睡，今天早上送幼儿园时还拉着我的手问‘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
林晚的鼻子瞬间酸了。她多久没好好陪过朵朵了？自从念念出生，她的精力被分割成无数碎片，再加上重返职场的忙碌，分给朵朵的时间越来越少。前世朵朵就是因为长期缺爱，才变得越来越自卑敏感，在学校里被欺负了也不敢说。
“她没闹脾气吧？”林晚的声音有些沙哑。
“没有，就是不爱说话了。”月嫂叹了口气，“我跟她说妈妈在医院照顾妹妹，过几天就回来，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还让我给妹妹带了她最喜欢的小兔子玩偶。”月嫂从包里掏出一个洗得发白的布兔子，塞进林晚手里，“朵朵说这个兔子会保护妹妹。”
林晚捏着那个软软的布兔子，兔子耳朵上还缝着一块小小的补丁——那是前世她没时间给朵朵买新玩具，自己用针线补的。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兔子的耳朵上。
“我下午回去一趟。”林晚擦掉眼泪，语气坚定，“你帮我盯两个小时，我速去速回。”
月嫂连忙点头：“你放心，我守着念念。你也确实该歇歇了，看你这黑眼圈重的。”
下午三点多，林晚拜托隔壁床的家属帮忙留意着保温箱，匆匆离开了医院。她没回那个拥挤的出租屋，而是直接去了朵朵的幼儿园。正好赶上户外活动时间，她站在栅栏外，远远地看见朵朵一个人坐在滑梯下面，别的小朋友都在追逐打闹，只有她抱着膝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晚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走过去喊了一声：“朵朵。”
朵朵猛地抬起头，看到林晚时，眼睛一下子亮了，随即又红了。她没有像别的孩子那样扑过来，只是小声问：“妈妈，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怎么会？”林晚蹲下来，把女儿搂进怀里，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汗味，“妈妈是在医院照顾妹妹，妹妹生病了，等她好点妈妈就回来陪你。”
朵朵在她怀里蹭了蹭，小声说：“老师说，妹妹比我重要，因为妹妹小。”
林晚的心一紧，连忙问：“老师什么时候说的？”
“昨天下午，”朵朵的声音更低了，“我问老师妈妈什么时候来接我，老师说妈妈要照顾小妹妹，让我懂事点。”
林晚抱着女儿的手臂紧了紧。她知道幼儿园老师可能是无心之言，但这话落在敏感的孩子心里，却像一根刺。她想起前世朵朵就是从这时开始变得“懂事”，从不提要求，从不哭闹，可眼神里的怯懦却越来越重。
“朵朵，”林晚捧起女儿的脸，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你和妹妹一样重要，都是妈妈的宝贝。妈妈现在要照顾妹妹，不是因为你不重要，就像你有时候要先完成作业再玩玩具，不是因为玩玩具不好，只是事情有先后顺序。”
她从包里掏出一支画笔和一个小本子：“这是妈妈给你买的，等你放学回家，画一幅画给妈妈好不好？画你和妹妹，还有妈妈，我们一家人。”
朵朵的眼睛慢慢亮起来，点点头，把画笔紧紧攥在手里。
送朵朵回活动室时，林晚特意找到班主任，委婉地提了一句：“孩子还小，麻烦您以后别跟她说‘谁更重要’这种话，她容易多想。”
班主任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哎呀林女士，我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孩子这么敏感。放心吧，以后我注意。”
林晚没再多说，转身离开幼儿园。她知道有些话点到为止就好，真要较真，反而显得自己小题大做。现在的她，没精力在这些小事上纠缠。
回到出租屋换衣服时，林晚才发现家里乱得像战场。沙发上堆着张磊的脏衣服，餐桌上是吃剩的外卖盒，厨房水槽里泡着没洗的碗。月嫂既要照顾朵朵，又要给医院送东西，显然顾不上收拾这些。
林晚皱着眉，刚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手机就响了。是公司同事小李打来的。
“晚姐，你还记得上周那个儿童乐园的设计方案吗？客户今天突然说要加一个亲子阅读区，还说下周一就要看修改稿。王总监说你对这块熟，让我问问你能不能……”
林晚看了一眼时间，今天周四。从医院到公司来回要两个小时，她根本抽不出时间回去加班。
“我现在有点事走不开，”林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方案的原始文件我存在公司电脑的d盘里了，你先看看能不能改，重点突出‘互动性’，比如书架做成可攀爬的阶梯，阅读区加一个小舞台让家长讲故事。有不清楚的地方，晚上十点后给我打电话，我那会儿能腾出手。”
小李在那头犹豫了一下：“可是晚姐，你家里的事……”
“没事，先这样吧，谢谢了。”林晚挂了电话，靠在墙上闭了闭眼。
她知道自己这样硬撑着不对，可她不能放弃。这个项目是她入职后接的第一个重要单子，做好了就能在公司站稳脚跟，她不能因为家里的事功亏一篑。前世她就是因为总说“我要带孩子”，才慢慢被行业淘汰，这一世，她绝不能重蹈覆辙。
换好衣服，林晚把洗好的衣服晾上，又简单收拾了餐桌，才提着新的保温桶往医院赶。路过便利店时，她买了两个面包，这是她今天的第一顿饭。
回到病房时，月嫂正坐在床边给念念擦手。看到林晚回来，月嫂站起身：“林姐，张哥刚才打电话来了，问念念情况怎么样，我说你出去了，他让你回来给他回个电话。”
林晚心里咯噔一下。张磊很少主动打电话问孩子的事，今天怎么突然关心起来了？
她走到走廊尽头，拨通了张磊的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起，张磊的声音带着不耐烦：“你跑哪儿去了？妈刚才打电话来，说你把她给念念准备的银锁收起来了，怎么回事？”
林晚这才想起，昨天婆婆来看念念，带来一个沉甸甸的银锁，说“给孩子压惊，以后好再生个大孙子”。她当时听着刺耳，没接，随手放在了床头柜上，没想到婆婆竟然特意打电话给张磊告状。
“那锁上刻着‘招弟’两个字，”林晚的声音冷了下来，“我不想给念念戴这种东西，晦气。”
“你怎么说话呢？”张磊的声音立刻拔高，“那是妈一片心意！她老人家特意跑了三个金店才买到的，你说不戴就不戴？还有，你这几天对妈那态度，阴阳怪气的，她招你惹你了？”
林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磊，你女儿还在保温箱里躺着，你关心的不是她烧退了没有，而是我有没有接你妈的银锁？”
“我不是不关心念念，”张磊的声音弱了些，却依旧理直气壮，“可妈也是为了咱们好啊！你就不能让着她点？非要跟她较劲？还有你那工作，我看你就是闲的，天天在外面跑，家里的事不管，孩子也照顾不好，现在念念住院了，你满意了？”
“张磊！”林晚的声音忍不住发抖，不是气的，是心寒，“你再说一遍？”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张磊冷冰冰的声音：“我说，要不是你非要去上班，念念能生病吗？朵朵能没人管吗？这个家变成这样，都是你的错！”
“嘟——嘟——嘟——”
张磊挂了电话。
林晚握着手机，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个巨大的嘲讽。
她以为自己重生了，就能掌控一切。她以为只要自己够努力，就能平衡好家庭和事业。可现在才发现，有些枷锁不是靠强硬就能打破的，有些人心不是靠真心就能焐热的。
这时，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林晚，我是周瑶。听说你最近不太顺？有空见一面吗？或许我能帮你。”
周瑶。
林晚看到这个名字，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前世张磊出轨的对象，也是她曾经最好的“闺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