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速未降，航模右翼滚转角峰值定格在四十七度三。结构安全裕度倒计时归零前最后一秒，陈御风松开了双手。
遥控器操纵杆悬空，指尖离拨钮仅两毫米。他没有收回手，也没有再触碰任何控制键。地面站屏幕上的轨迹线仍在剧烈震荡，但数据流中一条新生的调节曲线正以毫秒级频率跳动——自适应算法已接管飞控核心。
机翼开始变形。
右翼前缘碳纤维层向内凹陷0.8度，后缘同步反翘1.2度，形成非对称涡流发生结构。左翼则维持刚性基准面，提供姿态稳定锚点。这种形变幅度远低于伺服电机物理响应阈值，意味着控制系统正在绕过传统作动链路，直接调用蒙皮记忆合金单元进行微调。
“它自己在改流场。”周子豪盯着波形图，声音发紧，“不是程序预设……是实时重构。”
张建军站在控制台侧后方，视线从航模转移到陈御风的背影。那件藏青色夹克依旧挺直如初，可袖口处渗出的血迹正缓慢晕开——刚才强行修正时手腕撞上了操控台边缘，伤口裂了。
沈昭华走近半步，钢笔尖抵住笔记本纸面，却未落字。她看着航模在乱流中划出的轨迹，像一把刀劈开混沌。秘书已经离开去执行指令，此刻她只盯着那个绿色缓存图标，确认数据未外泄。
赵天翔退到围栏外第三根立柱旁，手机信号被全频段压制。他不再尝试上传，而是将银质U盘从内袋取出，贴在掌心测温。金属表面温度高于环境三度，说明内部存储单元曾短时激活过远程唤醒协议，但未能建立连接。
空中，航模滚转角回落至十九度。
气流扰动频率突变，进入跨声速振颤区。常规飞控会在此刻触发保护性俯冲，但自适应系统反向操作：左右翼展弦比微调，前缘锯齿展开七毫米，切割湍流生成有序涡团。升力系数回升4.6%，空速稳定在每秒六十五米以上。
“它在利用风。”周子豪喃喃道，“不是对抗，是借力。”
陈御风仍未回头。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本地终端弹出的二级监控界面——AI正基于前0.5秒的气压分布预测下一周期的分离点位置，并提前调整翼面曲率。这不是简单的反馈控制，而是具备前瞻决策能力的动态建模。
打印机突然启动。
周子豪猛地转身，抓起刚吐出的纸张。图表显示，机翼作动响应延迟仅为0.013秒，且存在非线性补偿特征。他翻到第二页，发现算法底层嵌套了一组未公开的流体神经网络权重参数。
“这东西……在学习？”他抬头看向陈御风，“你给它的样本库从哪来的？”
陈御风终于开口：“不需要样本。”
“什么意思？”
“它不是模仿人类操作，是在重新定义飞行逻辑。”
话音落下瞬间，航模左翼突然抖震。数据显示局部边界层出现逆压梯度，即将引发二次分离。自适应系统立即启动应急协议，右翼主动增强涡流强度，制造侧向推力差，迫使机身回正。
张建军向前迈了一步，鞋跟敲在水泥地上发出清响。他盯着航模机翼的调节节奏，忽然意识到什么。
“你之前在模拟器做的殷麦曼翻转……”他说，“是不是也用了类似逻辑？”
陈御风没回答。他记得那天的数据——4.7秒完成动作，精度超基准12%。那时他还以为只是肌肉记忆复苏，现在才明白，那是系统首次在无意识状态下释放碎片化算法。
沈昭华合上笔记本，翡翠戒指擦过纸面留下细微划痕。她低声说：“材料组准备好了。”
“还不行。”陈御风盯着屏幕，“等它落地。”
赵天翔收起U盘，转身走向停车场方向。他拨通一个号码，语速平稳：“目标系统具备自主演化能力，建议终止数据窃取计划，改为物理清除。”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清除权限未批准。”
“那就等着它起飞。”他挂断，回头看了一眼控制区。航模已恢复水平姿态，正穿越最后一道坐标门。
风势减弱，但未停。
航模进入巡航阶段，规则允许人工干预。陈御风仍坐在原位，双手虚握遥控器，身体前倾。他没有接管控制，而是让AI继续主导飞行。每一次微调都由系统自动完成，遥控器仅作为备用链路存在。
周子豪打印出第三份报告，手指停在某条曲线上。那是降落前最后0.4秒的翼面反馈信号，呈现出一种类生物神经放电式的波动模式。
“这不是机器该有的反应。”他说，“它像是……有了感觉。”
张建军走到陈御风身边，从衣袋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架老式教练机，编号模糊，但机尾涂装与眼前航模惊人相似。
“我学生最后一次飞行。”他说，“也是强风天。”
陈御风侧头看了他一眼。
“他拼尽全力拉杆，结果结构过载解体。”张建军声音低沉，“我一直觉得，飞机不该听人的，也不该完全自主。它该懂人。”
“现在懂了。”陈御风说。
沈昭华站到两人之间，目光落在航模身上：“下一步怎么走？”
“先造发动机。”他说，“然后造一架没人敢想的飞机。”
赵天翔已走到车门前，手搭上门把。他最后望了一眼天空，航模正平稳滑向跑道尽头。他嘴角微微抽动，随即拉开门坐进驾驶座。
车内，副驾座位上放着一份文件袋，封口未粘。他抽出里面一张图纸，是某型五代机的进气道设计草图，角落有褪色签名。他点燃打火机，火焰舔上纸边，灰烬飘向车窗。
控制台前，陈御风缓缓呼出一口气。肩背仍未放松，指节因长时间紧握而发白。他低头看遥控器，显示屏右下角绿色图标持续亮着。草图纸上残留未写完的公式，最后一列是临界雷诺数修正项。
周子豪拿着报告走来，递到他面前：“这个波动……你解释不了，对吧？”
陈御风接过纸张，目光扫过曲线峰值。他知道这超出了当前算法模型的理论边界。
“解释不了。”他说，“但它有效。”
张建军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重。然后转身离开，脚步稳健。
沈昭华靠近一步，声音压得很低：“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技术。”
“我知道。”
“你还敢让它飞？”
“不敢飞，就永远只能修别人的飞机。”
风卷起地上的碎纸片，掠过控制台边缘。陈御风抬手扶了下签字笔，笔尖还沾着方才写下的参数。他盯着航模最后一百米滑行轨迹，瞳孔映着机体反光。
机轮触地瞬间，右翼后缘轻微颤动了一下——不是机械故障，是记忆合金在冷却收缩。
周子豪蹲下身，捡起一片脱落的蒙皮碎屑。碳纤维层内部嵌着极细的金属丝，排列方式不像工业织法，倒像是……生长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