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屋的寒气仿佛渗进了骨头缝里。
池小橙僵立在无数面镜子中央，镜中苏菲那张被火光扭曲的、充满怨毒的脸和哈尔冰冷的话语还在脑海中疯狂撕扯。
真话？谎言？她分不清。
巨大的冲击和背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脚踝处的蓝焰链条传来阵阵灼痛，锁链尽头仿佛连接着哈尔那双深不见底的绿眸。
她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瓷偶，任由哈尔半拥半推地带离了那片令人窒息的镜之迷宫。
哈尔将她送回那间幽蓝的囚室。
门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只留下壁炉里卡西法燃烧时微弱的“噼啪”声。他并未多言，只是临走前，指尖轻轻拂过她锁骨处依旧灼烫的契约烙印，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冰冷的眼神。
池小橙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
她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镜中苏菲焚烧人偶的景象和哈尔的话语在脑中反复交织、碰撞。苏菲真的恨她入骨？还是……这又是哈尔精心编织的另一个幻象牢笼？契约的灼痛和脚踝的冰冷锁链提醒着她，无论真假，她都已是瓮中之鳖。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
壁炉里的卡西法燃烧得异常安静，深红色的火焰如同凝固的血块。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沼泽的湿冷气息透过墙壁缝隙丝丝缕缕地渗入。池小橙感到一种灭顶的孤独和绝望，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人，被遗弃在这冰冷的魔法囚笼里。
就在这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壁炉火焰声掩盖的机括声响起！
池小橙猛地抬头！囚室那扇厚重的、没有任何锁孔痕迹的门，竟然无声地向内滑开了一条缝隙！
月光！清冷的、带着沼泽湿气的月光，瞬间从门缝中流淌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斑！
池小橙的心脏骤然停跳！她屏住呼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门……开了？哈尔的魔法屏障失效了？还是……陷阱？
她警惕地环顾四周，囚室内空无一人，只有卡西法那团火焰在壁炉里安静地燃烧。门外走廊一片昏暗，寂静无声。
一个矮小的身影，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从门缝里挤了进来！是马鲁克！
他小小的身体裹在那件过于宽大的深色袍子里，袍角拖在地上。
他小脸煞白，圆溜溜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惶和一种近乎崩溃的勇气，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刚才的行动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反手极其迅速、却又带着孩子气的笨拙，试图将门重新推上，但厚重的石门纹丝不动。
“快……快走！”马鲁克的声音带着哭腔，又急又怕，他冲到池小橙面前，小手死死抓住她的衣袖，用力往外拽，“趁哈尔老师……还没发现！快！”
池小橙被他拽得一个踉跄，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个浑身发抖的小男孩：“马鲁克？你……你怎么……”
“我偷了卡西法的一点火星！”马鲁克语无伦次，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浓重的恐惧，“就……就一点点！融了门上的魔法节点！只有一小会儿！快走啊！去外面！透透气！”
他几乎是哀求地看着她，那双圆眼睛里不再是之前的警惕和好奇，而是盛满了某种池小橙从未见过的、纯粹的恐惧和……怜悯？
他看到了！他一定在镜屋看到了！看到了哈尔伪造的苏菲诅咒，看到了她被哈尔掌控的绝望！这个一直被哈尔教导、畏惧着哈尔的小学徒，此刻眼中翻涌的，是对她的同情！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池小橙的鼻尖。她看着马鲁克煞白的小脸和那双盛满恐惧与勇气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外面……外面是战场……”池小橙的声音嘶哑。
“城堡在移动！现在……现在停在一片没人的沼泽边上！”马鲁克急得直跺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一会儿！求你了！快走！”他再次用力拽她，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点微弱的火星！虽然微弱，却足以点燃濒死之人求生的本能！池小橙不再犹豫！她猛地站起身，反手拉住马鲁克冰凉的小手，朝着那道透进月光的门缝冲去！
自由的气息！带着沼泽特有的湿冷、草木腐烂的腥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扑面而来！池小橙贪婪地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仿佛连契约的灼痛都减轻了几分！月光洒在脸上，带来久违的、冰凉的触感。
他们冲出走廊，冲向城堡底层一扇不起眼的、通往外部沼泽的侧门！马鲁克用颤抖的手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
呼——！
带着水汽的夜风猛地灌入！眼前豁然开朗！不再是冰冷的石壁和幽蓝的魔眼，而是一片开阔的、笼罩在朦胧月色下的沼泽！泥泞的水洼倒映着破碎的月光，远处是影影绰绰的芦苇丛，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夜枭的啼鸣。
“快！去那边！”马鲁克指着不远处一块相对干燥的、长着低矮苔藓的土丘，声音依旧带着颤音，“我……我帮你看着！”
池小橙站在门边，感受着夜风吹拂发丝的凉意，看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水洼，几乎要落下泪来。这短暂的、偷来的自由，如同沙漠中的甘泉，让她干涸的灵魂得到了一丝喘息。
她抬步，正要迈向那片月光下的苔藓地——
“透气？”
一个低沉悦耳、带着一丝慵懒笑意的声音，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在两人身后响起！
池小橙和马鲁克浑身剧震！如同被冰水从头浇下！
池小橙猛地转身！
哈尔就站在他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斜倚在冰冷的石壁上。月光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影，银白的长发流淌着清冷的光泽。
他脸上没有任何怒意，甚至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那双深邃的绿眸在月光下如同寒潭，平静无波地落在他们身上。
马鲁克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扼住喉咙般的惊叫！
他小小的身体瞬间僵直，如同被冻住！
他猛地松开池小橙的手，踉跄着后退一步，宽大的袍子下摆绊住了脚，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冰冷的泥地上！他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月光下如同神只般降临的哈尔，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哈尔……老师……”马鲁克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极致的恐惧。
哈尔的目光缓缓从池小橙惨白的脸上移开，落在了地上那个抖成一团的小小身影上。他唇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加深了，缓步上前。
“我的好学徒……”哈尔的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低语，却让马鲁克抖得更厉害了，“……这么关心你的小橙姐姐？”
他走到马鲁克面前，微微俯身。月光下，他修长的影子如同巨大的牢笼，将马鲁克完全笼罩。
“想帮她……透气？”哈尔的声音带着一丝好奇，仿佛在询问一件有趣的玩具。他伸出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马鲁克因恐惧而汗湿的额角。
马鲁克猛地瑟缩了一下，如同被毒蛇触碰！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勇气可嘉……”哈尔低语，绿眸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近乎残忍的欣赏，“……可惜，用错了地方。”
话音落下的瞬间，哈尔的指尖骤然亮起幽蓝色的光芒！光芒如同活物般瞬间缠绕上马鲁克小小的身体！
“不——！！”马鲁克发出凄厉的尖叫！
光芒疯狂闪烁、收缩！马鲁克的身体在蓝光中剧烈地扭曲、变形！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深色的袍子被撕裂！皮肤上浮现出蓝色的羽毛纹路！
眨眼间！
光芒散去！
地上哪里还有马鲁克的身影？！
只剩下一只……小小的、浑身覆盖着幽蓝色羽毛的雀鸟！它蜷缩在冰冷的泥地上，翅膀被无形的力量束缚着，无法展开，只能徒劳地蹬着纤细的爪子，发出微弱而惊恐的“啾啾”声！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里，充满了人性化的、极致的恐惧和痛苦，死死地盯着哈尔！
哈尔优雅地直起身，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抬手，对着虚空轻轻一招。
嗡！
一个由纤细金丝编织而成的、极其精致的鸟笼凭空出现！笼门无声打开！
哈尔俯身，动作轻柔地，如同拾起一片羽毛般，捏住了那只幽蓝雀鸟的翅膀。雀鸟在他指尖疯狂挣扎，发出绝望的哀鸣！
“乖一点……”哈尔的声音带着一丝宠溺般的警告，指尖微微用力。
雀鸟瞬间僵直，不敢再动，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惊恐地转动着。
哈尔将它放入金丝笼中。笼门“咔哒”一声合拢，自动上锁。
他提着这只小巧的金丝笼，缓步走到僵立如雕像的池小橙面前。月光下，他脸上那抹玩味的笑意依旧完美无瑕。
“看，”哈尔将鸟笼举到池小橙眼前，声音轻柔，“你的小朋友……现在多安静。”
笼中的幽蓝雀鸟瑟缩在角落，小小的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透过金丝栏杆，绝望地望向池小橙。
哈尔伸出另一只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池小橙因震惊和愤怒而微微颤抖的唇瓣。然后，他的手指缓缓下移，探向她领口深处。
池小橙浑身僵硬，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冰凉的手，如同毒蛇般滑入她的衣襟内侧！
指尖触碰到她温热的皮肤，带来一阵战栗的寒意！
哈尔的手指在她内衣的夹层里停留片刻，然后缓缓抽出。他的指尖，赫然多了一枚小小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金色钥匙——正是那金丝鸟笼的钥匙！
他拉起池小橙冰冷僵硬的手，将那只带着他体温的、冰冷的钥匙，轻轻放在她汗湿的掌心。然后，他合拢她的手指，让她紧紧攥住钥匙。
“钥匙给你保管。”哈尔的声音低沉悦耳，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他微微倾身，冰凉的唇几乎贴上她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耳垂，呼出的气息带着清冽的松木冷香。
“想放它出来透气？”他低语，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进她的灵魂，“……可以。”
他微微停顿，绿眸紧紧锁住她眼中翻腾的恐惧和痛苦，唇角勾起一个完美而冰冷的弧度。
“只要你开口求情……”他的声音轻柔，却带着致命的威胁，“……我就亲手掐死它。”
笼中的幽蓝雀鸟仿佛听懂了这残酷的宣判，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充满绝望的悲鸣。
池小橙死死攥着掌心那枚冰冷的钥匙，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钥匙的边缘深深硌进她的皮肉，带来尖锐的刺痛。她看着笼中那双充满恐惧和哀求的雀鸟眼睛，又看向哈尔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冰冷掌控欲的绿眸。
求情？放它自由？代价是它的生命？
沉默？将它永远囚禁在这冰冷的金笼中？
无论选择哪条路，尽头都是绝望的深渊。
哈尔用最残忍的方式，将马鲁克的命运，连同那把冰冷的钥匙，一起塞进了她的掌心，也塞进了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月光无声地洒落，照亮了金丝笼中幽蓝雀鸟颤抖的身影，也照亮了池小橙惨白如纸的脸，和她掌心那枚闪烁着不祥寒光的钥匙。
哈尔站在阴影与月光的交界处，如同掌控生死的死神，静静欣赏着他亲手制造的、这出名为“选择”的残酷戏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