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人总是贪心的。
晚上孩子们睡着后，夫妻俩走出了帐篷。
“所以我们可以见一见你吗，孩子？”
额吉的话带着期盼，就连阿布都是渴望的看着他。
可以吗？
他下意识地看向古楼。
古楼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他只是静静地回望，没有任何表示，将选择权完全交给了他。
黑瞎子的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尽管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猛地转回头，他想见他们。
他太想太想了。
不是这样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不是只能像个影子一样戳弄着年幼的自己，不是只能将所有的思念和委屈都咽回肚子里。
他想真正地站在他们面前，哪怕只有一刻。
他想感受额吉手掌的温度，想听到阿布再叫一声他的名字，哪怕那个名字，可能早已不属于现在的他。
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混合着巨大的悲伤和渴望，席卷了他。
他不再犹豫，不再害怕这会不会扰乱什么，会不会带来不可预知的后果。
空气中，似乎有微光开始凝聚，如同阳光下浮动的尘埃被无形的力量汇聚。
那光芒很淡，几乎透明，扭曲着，挣扎着，试图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渐渐的黑瞎子整个人就在他们面前浮现。
他们看到了他们未来的孩子。
以这样一种超越常理的方式，站在了他们面前。
齐夫人的眼眶瞬间红了，她努力维持着笑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长大了。”
齐老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哽在喉头，他的孩子好瘦，怎么这么瘦。
他们拥抱在一起。
游子归家。
张小蛇看见了，蹭了蹭古楼的脖子。
古楼摸了摸张小蛇。
“我在。”
这一晚上的时间，让黑瞎子整个人都温和起来。
时光如白驹过隙，草原上的草枯了又荣，十八个寒暑悄然滑过。
当年的小官，如今已是十八岁的青年，身形颀长，眉眼间既有张拂林的坚毅，又带着白玛特有的清俊柔和。
他有着草原儿女的豪迈，策马奔驰时像一阵自由的风。
也有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
那是麒麟血脉与幸福童年交织出的独特气质。
当然也是有小齐在的原因，小官不自觉地就沉稳起来了。
两个人总要有一个靠谱的吧
二十一岁的小齐，更是彻底长开。
他继承了额吉那双异色的眼眸，在阳光下，一瞳如碧空清澈，一瞳似深潭幽邃，不仅不显怪异，反而为他平添了几分神秘难测的魅力。
他身形高挑，带着明显的悍勇，行动间自有章法，举手投足透着一股举重若轻的从容，嘴角常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又隐约带着点玩世不恭。
他最喜欢逗弄小官。
他们是这片草原上最亲密的伙伴，一起放牧，一起狩猎，一起在星空下喝酒，分享着所有少年人的心事与梦想。
张拂林和白玛，齐老爷和齐夫人，看着孩子们健康长大，心中满是欣慰与平静。
今夜月色极好，银辉洒满草原，如同铺了一层薄霜。
两个年轻的牧民送来了几尾刚捕到的鲜鱼，小官和小齐便在帐篷外生了堆篝火，熟练地刮鳞剖腹，将鱼串在树枝上烤着。
油脂滴落在火堆里，发出“滋滋”的声响，香气四溢。
“明天我去趟外面上，换些盐和茶砖回来。”
小官转动着树枝，火光在他年轻的脸上跳跃。
“一起，”小齐用一把小匕首削着一根木签，头也不抬，“额吉说家里的绣线快用完了，我去挑些新的。”
他们之间的对话自然而熟稔，是经年累月形成的默契。
黑瞎子和古楼坐在稍远一些的阴影里，看着这一幕。
“啧，十八岁的小哥，二十一岁的我……”黑瞎子咂咂嘴，墨镜后的目光复杂难辨。
“这日子，真舒服啊。”
瞎子羡慕啊。
十几年的快乐生活，没有烦恼的生活。
跟阴谋诡计没有关系的生活。
古楼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跳跃的火焰。
张小蛇吐了吐信子，蹭了蹭古楼冰凉的脸颊。
瞎子又在嫉妒自己了。
这人见不得族长好啊。
“古楼，能让哑巴来吗，我想让他看看。”
看看无忧无虑的他们是什么样的。
另一个世界，没有算计和纷扰的他们是什么样的。
然后在老老实实处理文件的张麒麟就被古楼这么抓过来了。
张麒麟推了推金丝边眼镜，疑惑的看着他们。
“古楼，瞎子，怎么了。”
黑瞎子双手按着哑巴的脑袋往小官和小齐的方向看。
张麒麟：。。。。。。。
张麒麟顺着黑瞎子的力道看过去，目光穿过跳跃的篝火，定格在十八岁的自己身上。
那个少年正专注地翻动着烤鱼，火光为他柔和的侧脸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他偶尔抬眼看向身旁的小齐，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映着火光，也映着全然信赖的暖意。
那是张麒麟几乎从未在自己眼中见过的松弛与平和。
是从来不曾紧绷过的平和。
而二十一岁的小齐，正懒洋洋地靠在身后的马鞍上，一条腿曲起，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还漫不经心地转着那根削尖的木签。
他嘴角噙着笑，正低声对身边的小官说着什么，逗得那沉稳的少年嘴角也微微上扬，眼底带着纵容。
风吹过草原，带来青草与烤鱼的香气，也带来他们隐约的谈话声，夹杂着几声低笑。
那是没有任何阴霾的，属于平凡生活的琐碎与温馨。
张麒麟僵在原地。
他脸上的金丝眼镜反射着篝火的光，镜片后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那两个身影，像是要将这一幕刻进去。
他的喉咙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按在膝盖上的手，指节无意识地收紧，抓住了身下的草皮。
黑瞎子松开了按着他脑袋的手，难得没有出声调侃，只是默默退开半步，将空间留给了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只有篝火噼啪作响，还有远处那对年轻人低语浅笑。
张麒麟就那样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