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的晨光透过汉东大礼堂雕花窗棂，洒在深红色丝绒幕布上。
今天，这座被誉为“汉东政法系统摇篮”的建筑里，挤满了身着学士服的应届毕业生——藏青色流苏在肩头晃动，胸前的校徽映着一张张既紧张又兴奋的脸。
“全体起立，奏国歌！”
随着主持人话音落下，嘹亮的旋律响彻礼堂。前排的政法学院学子腰板挺得笔直，有人悄悄攥紧了手中的学位证书外壳。校长走上讲台时，台下突然响起一阵自发的掌声。
这位看着他们从青涩新生成长为准法律人的老校长，开口便红了眼
“你们是汉东法治的种子，要把‘公正为民’的根扎在每一寸土地上！”
最动人的莫过于学位授予环节。当“拨穗正冠”的乐曲响起，毕业生们排着队走上台，教授们轻轻将他们帽檐上的流苏从右拨到左，轻声道一句“前程似锦”。
人群中陈清泉，握着祁同伟的手激动落泪道
“四年前羡慕学长学姐宣誓，今天终于轮到我们了！”
仪式尾声，全体政法毕业生举起右拳庄严宣誓道
“以法为绳，以民为念，守护正义，不负使命！”誓言声撞在礼堂的穹顶上，久久回荡。
走出礼堂时，阳光正好，有人抱着书本奔向招聘会，有人与前来送行的父母相拥——汉东的法治征程上，又多了一群年轻的追光者。
礼堂的铜铃余音还绕在廊柱上，祁同伟把学士帽的流苏拨到一侧，刚迈出雕花木门，就见香樟树下立着个人。
“高老师。”
他愣了愣，快步迎上去。高玉良手里摇着蒲扇，笑眼弯成两道弧道
“看你领证书时腰板挺得最直，就知道错不了。”祁同伟挠挠头，耳朵有点红——刚才校长点名时，他故意把胸膛又挺了挺。
两人并肩走在梧桐浓荫里，聊了两句毕业典礼上的致辞，高玉良忽然转了话头道
“晚上来家里吃饭，你师母炖了排骨，正好跟你聊聊考研的事。”
祁同伟眼睛亮了，忙不迭点头道
“哎！好的高老师，真是叨扰您和师母了！”
晚饭前，祁同伟拎着两个鼓囊囊的网兜，在教工楼楼下停住脚。
网兜里，给高育良的是两条精装“牡丹”烟、一坛绍兴黄酒——这是他下午跑了三趟供销社才凑齐的，给吴慧芬的则是一块天蓝色的确良布料，边角还衬着两盒上海产的雪花膏，高老师和吴老师对他帮助不小，手里有钱了，就想买点东西感谢一下。
他刚抬手敲门，门就从里拉开了。
吴慧芬系着围裙探出头，笑盈盈地接过网兜道
“小祁来啦？快进来，你高老师念叨你好几回了。”看到他手里的东西，又责怪道
“你这孩子，来就来，买啥东西，浪费钱！”
祁同伟笑着道
“吴老师，我最近挣了点小钱，你别嫌弃。”说着将东西递给吴慧芬。
吴慧芬接过一瞧，竟然还有自己的，心中不禁对这孩子生出一丝疼惜。
客厅里，高玉良正就着台灯改教案，见他进来便放下红笔，指了指桌旁的藤椅，“坐。听说你这阵子没闲着，挣的钱够买返程车票了？”
祁同伟坐下时，椅面发出轻微的
“吱呀”声。他摸了摸后脑勺，语气里带着点憨劲道
“不光够车票，还能给家里带点东西。这学期结束，也该回去看看爹娘了。”
高玉良端起搪瓷杯喝了口茶，目光落在他身上，道
“《明史》里说宋濂‘自幼嗜学，家贫无书，常从人假借，手自笔录’。你回了乡，纵是扛锄头、晒日头，也别忘了像他这样，把书本当成田地来耕——农活误不了一时，学问荒了，可就误了一辈子。
祁同伟自然听懂了，他语气坚定的答道
“高老师，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复习，不给您丢人。”
高玉良把教案往桌上一放，语气轻松了几分道。
“嗯，如此最好！”
他顿了顿，又放缓了语气，“要是钱不够，我这里有。先把名报了，剩下的咱们慢慢想办法。”
祁同伟猛地抬头，眼眶有点发热，随后拒绝道
“高老师，您放心，学费我已经攒够了！”
吴慧芬端着炖好的鸡汤走进来，笑着打断道
“吃过饭再聊！我买了鸡，是晚上现杀的，熬了两个钟头呢。”氤氲的热气裹着香气散开，祁同伟拿起勺子，却觉得那暖流先一步涌进了心里——这小小的客厅里的灯光，竟比他想象中“回家”的路，更让他有些舍不得。
吃过后，祁同伟就考研的知识疑难点，向高玉良请教，高玉良也是不厌其烦的反复讲解，直到其吃透后，才告辞离去。
此时，吴慧芬拎着祁同伟带来的东西，开口道
“高老师，这孩子真是个有心的，这好不容易挣点钱，还给你买了烟酒，就连我都没落下。”
低头忙碌的高玉良，回复道
“你看他带的东西，不偏不倚，连你都顾着——不是个只懂闷头读书的愣小子，心里亮堂着呢。”
回到学校的祁同伟和几个室友，一同去学校外的小餐馆聚会，他们这502室，除了陈清泉和他，其余人都即将步入社会，参加工作，虽然平时有点小隔阂，但一起生活四年，此刻分别在即，心中也难免悲伤。
小饭馆今天被汉大的毕业生包圆了，桌桌都是学生，众人高谈阔论，豪言壮语，展望未来的同时，又夹杂着离别的不舍。
晚上辞别了几人的邀约，祁同伟和陈清泉散着步，一起回去睡觉。
“清泉，可以啊，居然没跟着他们去洗头房！”祁同伟被陈清泉的转变有些惊讶。
“哎，我说，我不都是和你说了吗！外国的的，你懂的！”陈清泉不假思索的回怼。
翌日，陈清泉在汽车站挥着手喊“考试见，一路顺风！”时，祁同伟正把塞得满满当当的帆布包往行李架上怼——包里除了给爹妈买的烟、酒，胰子、花布，还有特意给小妹带的发卡、奶糖，硌得他胳膊生疼。
客车刚开出城就开始“蹦迪”，柏油路换成碎石路，祁同伟跟着座椅一起颠，五脏六腑都快摇匀了。
中途换了趟拖拉机，又转了辆三轮摩托，风刮得他满嘴沙，想喝水又怕上厕所，只能咬牙憋着。
总算看见祁家村口那棵老槐树时，三轮刚停稳，祁同伟拎着包就往树后冲。解开裤腰带的瞬间，他长舒一口气，连远处狗叫都觉得顺耳道
“可算解放了——这一路憋的，比考大学还紧张！”
祁同伟放完水，拎着东西向熟悉的方向走去，老远远就看见他爹蹲在石碾子上抽烟，烟锅子明灭不定。
“爹！”祁同伟大声呼喊。
祁父猛地站起来，烟杆都掉在了地上，三步并作两步朝他跑过来。
“同伟！”他嗓子哑得厉害，伸手想接儿子的包，又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手在裤腰上蹭了蹭。
进了院子，祁母正蹲在灶台前烧火，听见动静撩开围裙就冲出来了，双手在围裙上擦个不停，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道
“我的儿，可算回来了！”她拉着儿子的手左看右看，摸了摸胳膊，又扒开头发看额头，嘴里念叨着“瘦了”“黑了”，转身就冲鸡窝喊道
“他爹！把那只老母鸡逮住，今晚杀了给娃补补！”
祁同伟赶紧拦住她道
“娘，别杀别杀，留着下蛋换油盐呢！”那只老母鸡是家里的宝贝，平时下了蛋娘都舍不得吃，攒着给小妹交学费。
可他娘根本不听，拽着他往屋里推。
“你一年就回来不了几趟，比啥都金贵！”
正说着，小妹从里屋蹦了出来，扎着两个羊角辫，手里还攥着半截啃剩的红薯。看见哥哥，她眼睛一下子亮了，扑过来抱住他胳膊道
“哥！你可回来了！我天天在村口等你呢！”她仰着红扑扑的小脸，把红薯递到哥哥嘴边道
“哥你吃，甜着呢！”祁同伟咬了一口，噎得慌，赶紧喝了口水。
屋里还是老样子，土坯墙被烟火熏得发黑，房梁上挂着一串串干辣椒和玉米棒子。唯一的木桌腿用石头垫着才不晃，桌上摆着一个掉了瓷的搪瓷缸，是他上初中时学校发的。祁母一边给儿子倒热水，一边说道
“你走了以后，你爹天天晚上在院子里转悠，说‘同伟在学校吃不吃得饱’，你小妹天天数日子等你。”
祁父坐在旁边抽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给儿子碗里夹咸菜。祁同伟看着他鬓角的白头发又多了，背也比去年更驼，心里酸得厉害。小妹趴在他腿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道
“哥，我这次期中考试考了全班第三，老师奖了我一朵小红花！”
“村头的二丫买了新裙子，我才不羡慕呢，我哥给我带发卡了！”
傍晚的时候，老母鸡的香味飘满了院子。祁母把最大的鸡腿夹给儿子，自己却只啃鸡架子。祁同伟把鸡腿塞给小妹，又夹了一块给母亲，说道
“我在学校经常吃肉，不缺这个。”祁母眼里又湿了，道
“傻孩子，哄谁呢？学校食堂哪有家里实在。”
吃完饭，祁同伟坐在院子里乘凉，看着满天的星星。远处传来狗叫声，还有邻居家的咳嗽声。
这里真偏啊，连电灯都经常停电，晚上只能点煤油灯。可就是这个又偏又穷的家，有爹娘，有小妹，有冒着热气的鸡汤，有比啥都暖的牵挂。
祁同伟暗自下决心，等回到学校，一定要好好念书，好好挣钱，让父母和小妹过上好日子，有心声技能在，他有这个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