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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再续。书接上一回:夜未眠。安全屋的油灯早熄了,屋里却比燃灯时更亮——月光像被冻硬的霜,从窗缝里挤进来,斜斜铺在桌角那页电报纸上。戴老板的字迹还洇着墨,笔画沉得像烧红的钉,狠狠扎进每个人眼底:“人间多鬼怪,天地生马君。”山本光喉结滚了滚,指节攥紧。师父说过,戴老板从不多写一个字,更别提作诗——可真正让他后颈冒凉气的,是戴雨农从不亲拟电文。军统三司九处的电报堆成山,哪封不是秘书誊抄、密码组加密、报务员拍发?他连给夫人的家书都由副官代笔,怎会亲手写这么首无头无尾的打油诗?是怕马飞飞功高盖主,借诗传杀令?还是……他要让某个人,必须亲手看见这诗句?“师父,诗里的‘马君’……”他声音压得快贴地。马飞飞没应声,只指尖勾住电报纸边缘,轻轻一挑——纸背空白处,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水渍,像谁用指尖蘸了唾液匆匆抹过,又被夜风吹干,留下层发皱的印子。他眯眼摸出枚铜钱,拇指一弹,铜钱刃口擦着纸面划过,“铮”的一声轻响,细如粉尘的金粉忽然从纸纤维里浮出来。“金蝉蜕。”他声线压得低,“鬼子‘鸦’部的隐写术——蛊虫唾液调金粉,肉眼瞧不见,得用铜钱‘破妄’才能显形。”金粉在月光里慢慢聚,竟凝出行小字,笔画细得像蛛丝:钥未离体,魂已登岸。门开之日,月蚀为引。屋里静得能听见呼吸撞在墙上的响。“月蚀?”陈素琴猛地抬头,踉跄着扑到门边,一把扯开门——天穹墨得发沉,云层滚着黑浪,那轮该圆的中秋月,竟被黑影啃去了一角。暗蚀已经起了,撑死不到两个时辰,月亮就得全隐。“他们不是要开鬼见岛的门……”她声音发颤,指节扣着门框发白,“是等月蚀来,让‘门’自己走出来!”马飞飞猛地转身,目光戳向里间垂着的蓝布门帘——那帘布上还沾着白天从码头带回来的泥点,此刻静得像堵墙。“光儿!丹姑娘怎么样?”门帘“哗啦”一声被掀飞,山本光的脸青得像锅底。他刚蹲在床边,给骆歆丹灌下祖传的“百解九转丹”——那药是他娘临终前塞给他的,说能解百蛊,他从没舍得用过。可一炷香烧完,骆歆丹没醒,反倒见她唇角慢慢渗出血来,黑得发乌,顺着下巴滴在枕头上,洇出一小团深黑的印子,看着就疹人。“师父,不对劲。”他沉声道,指腹还残留着骆歆丹颈侧的温凉,“她体内有‘双生蛊’——母蛊藏在颈侧那粒血珠底下,细线似的牵着她的魂;子蛊在胃里,摸不着,但能感觉到,像颗活石头,跟着她的呼吸一跳一跳。我用丹药试了,子蛊没被毒死,反倒把丹药化了毒液,顺着肠壁烧——刚摸她的脉,肠壁至少烧了半寸。”“不是反噬。”马飞飞跨步进里间,不等山本光让开,指尖已经搭上骆歆丹的手腕。那脉细得像蛛丝,却诡异地分成三股:一股是人脉,弱得打颤,随时要断;一股是虫脉,跳得又急又狠,像要破体而出;最骇人的是第三股——竟和白天江底那只触手的搏动,一分一秒都对得上,连停顿的节奏都不差。“是同步。”他的声线沉得像淬了冰的铁,“鬼子早把丹姑娘做成‘门’的活容器了。月蚀一到,子蛊就醒,她胃里那‘活石’会顺着虫脉胀,撑破她的内脏,从她身子里长出‘门’的雏形——用她的血肉当门框,骨头当门轴,魂当门锁。”“那颈侧的血珠呢?”陈素琴扑到床边,死死攥住女儿冰凉的手,指腹摩挲着骆歆丹手背的细汗,眼泪砸在床沿上。“引魂索。”马飞飞抬眼,目光利得像刀,扫过陈素琴发白的脸,“她一动情、一害怕、一牵挂谁,那血珠就会胀,扯着她瞳孔里的紫痕往深里钻。等月蚀最暗的时候,她睁眼看见的就不是我们了,是门后那些东西——到时候,她会亲手把我们,一个个全请进去。”“轰——!”一声巨响突然从江面炸过来,整栋安全屋晃了晃,窗纸“啪”地裂了道缝,冷风“呼”地灌进来。紧接着,一道青黑色的光柱从江心射来,直戳戳打在骆歆丹的脸上——那光冷得发腥,照得她脸色惨白,像具没了魂的尸。骆歆丹的眼皮猛地颤了颤,颈侧那粒血珠“啵”地破了,一滴黑血滑下来,滴在米白色的床单上——没散,反倒像条刚活过来的小虫子,慢慢蠕动着,一节一节拼出个歪歪扭扭的字:来“她要醒了!”童女的尖叫突然炸响,她攥着短剑的手一抖,剑尖“唰”地指向床榻,“封她七窍!用银针先把蛊镇住!不然等她睁眼,我们都得死!”“不准动!”陈素琴像疯了似的扑过去,张开胳膊挡在床前,后背对着剑尖,“那是我女儿!她还在里面!你们不能伤她!”“她早不在了。”马飞飞的声音冷得像冰,没有一丝温度,“从她在码头,跟你说‘别信’那两个字的时候起,她的魂就被牵走了。现在要醒的,不是骆歆丹,是鬼子‘门’的守门人。”话音刚落,骆歆丹的手指突然动了。不是抽搐,不是无意识的挣扎——是掐诀。她的五指蜷得像枯树枝,关节泛白,慢慢在空中划着符形。指尖过处,空气竟泛起青黑色的涟漪,一圈圈往外扩,像把清水搅浑了,连月光照进去都变了色。符画完的瞬间,屋外的江风突然停了,墙根下的虫鸣也断了,整栋屋子静得吓人,连呼吸都能听见回声。“魂引符。”马飞飞的瞳孔骤缩,攥着铜钱的手猛地收紧,“她要召‘守门人’登岸!”“轰隆隆——!”江面又炸响,这次是几十道水柱一起冲上天,白花花的水沫里,那些早前被金光烧烂的“守门人”,竟又从水里浮了上来!有的只剩半截身子,肠子拖在水里,随波晃荡;有的头颅裂着大缝,脑浆混着江水往下滴,脸都辨不清;可不管多残,它们胸腔里的青鳞蛊都在动,亮得发青,像团活火,拖着宿主的残躯,一步一步踩着水往岸边走。更骇人的是,它们怀里都抱着东西——是残肢断骨。有北洋军的破军靴,鞋帮上还沾着当年的血;有挑夫的粗布裤腿,膝盖处磨出了洞;甚至还有老周那件破棉袄的碎片,衣角还缝着他女儿绣的小桃……这些东西被它们摆得整整齐齐,竟在江面上拼出一座骨桥,一头连着江心的黑影,一头直对着安全屋的窗户,越来越近。“它们要把‘门’接回去!”山本光咬着牙,拔刀的手都在抖,刀刃“哐当”撞在床腿上,“整座上海滩的死人,全是‘门’的零件!”“不是接门。”马飞飞忽然笑了,笑得凄厉,牙床都露了出来,眼角的血丝爬得满脸,“是接钥匙的另一半。”他猛地掀开骆歆丹的衣领——她锁骨下方,有一道月牙形的旧疤,是小时候摔在石阶上留的,平时淡得几乎看不见。可此刻,那疤竟在轻轻跳,像有东西在皮下喘粗气,连带着周围的皮肤都在起伏。“三十年前,骆冠希没战死。”他的声音炸得人耳朵疼,每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地上,“他从战场上撤下来,刚到码头就被‘鸦’部的人抓了,做成了第一代‘门’的容器。可他的魂太烈,蛊虫控不住,鬼子就把他的魂分了——一半封在他的尸身里,藏在江底;另一半……种进了刚生下来的丹姑娘体内!”“丹儿是……冠希的半身?”陈素琴的腿一软,若不是山本光伸手扶了她一把,当场就栽倒在地上。她看着床上女儿苍白的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手背上。“对。”马飞飞的眼里爬满血丝,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门’要全开,得‘双生血’融——父女俩的血,趁月蚀最暗的时候交汇,才能把地底下的‘鬼见门’叫醒。门一开,不只是上海完了……长江的地脉会断,东海的海眼会裂,东瀛海底那只‘圣战母体’,就该浮上来吞人了!”“那怎么办?!”童女的声音抖得快哭了,她攥着剑的手垂了下来,显然也慌了——对付蛊虫她还行,可对付“门”和“母体”,她连听都没听过。马飞飞缓缓抽出腰间的青铜短刃——那刀看着就年头久远,刃身刻满歪扭的符文,有的地方已经磨平,刀柄上嵌着颗浑浊的眼球,像是人眼,却没有眼白,黑沉沉的,看着就渗人。“只有一个法子。”他的声线压得极低,几乎是贴着地面说的,“在‘门’从她体内睁眼之前,先封了钥匙的动静——再用这‘弑神刃’,斩断鬼子布的血缘链,让‘门’永远闭着,再也开不了。”“你疯了?!”陈素琴突然扑过去,伸手就抓马飞飞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那是我丈夫的魂!是我女儿的身子!你斩了链,丹儿怎么办?冠希怎么办?”“不封,死的是上海滩的千万人。”马飞飞没动,刀尖对着骆歆丹的胸口,却没往下落,“而且她的魂,早被鬼子的阴魂啃得差不多了——你听。”屋里瞬间静下来,连呼吸声都放轻了。骆歆丹的唇,开始无声地动着。不是说话,是数数。“一……二……三……”声音轻得像蚊子叫,却清清楚楚地传进每个人耳朵里,更骇人的是——这数数的节奏,竟和江底那“咚、咚、咚”的撞击声,一下对一下地撞,连停顿的间隔都丝毫不差。她在倒数——等数到十,月蚀就尽了,“门”就该从她体内长出来了。陈素琴刚要喊,山本光突然动了。他拔刀,不是砍向骆歆丹,而是反手一刀,劈向空中那道淡得快散的黑影——那影子一直飘在床顶,像团雾,没人敢碰,可此刻被刀锋一带,竟显露出半张脸,和骆歆丹有七分像。“骆冠希!你敢缠丹姑娘!”他怒吼着,刀刃带起的风刮得脸疼,“你做鬼子的狗,来执行‘净门令’!军统早看穿了,你这亡魂就是个木偶!连亲生女儿都害,你配叫人?!”黑影往旁飘了飘,避开刀锋,声音冷得像冰碴,没有一丝人气:“你娘山本耀司,本就是‘鸦’部的‘毒母’,你骨子里流的是我们的血。救骆歆丹,就是毁‘门’的钥匙,毁大东亚圣战——你这是背叛。”“那又怎样?!”山本光双目赤红,刀尖突然转了方向,对着自己的左臂,“我娘临死前教我的,是真正的钥匙不在血里,不在骨里,在‘不信’里——不信你们的暗号,不信你们的诗,不信天皇的鬼话,更不信这破命!”话音落,他猛地挥刀——刀刃“唰”地划开左臂,鲜血喷出来,溅在骆歆丹的脸上。那血是热的,刚沾到骆歆丹的皮肤,她的眼皮就颤了颤,瞳孔里那道紫痕,竟淡了一分,像被血冲散了些。“看见没?!”山本光嘶吼着,胳膊上的血还在淌,顺着肘弯滴在地上,“她的魂还在挣!只要有人不信邪,不被你们的蛊控住,这‘门’就开不了!”就在这时——骆歆丹的唇,终于出了声。不是数数。是一句童谣,调子软得像七岁孩子唱的,带着点江南的软糯,却在这夜里显得格外瘆人:“风起芦苇荡,心动沙家浜……”下一秒,她猛地睁眼!瞳孔全黑,没有一丝眼白,那道紫痕像崩断的锁链,在眼白的位置爬得密密麻麻——月光落在她眼里,竟没反射出光,反倒碎成了七片,像被什么东西绞烂了。她缓缓坐起来,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嘴角却咧开,笑得又天真又诡异,声音软乎乎的,像在撒娇:“爹,我找着你了。”屋外,骨桥已经搭到窗台下。那些“守门人”的残躯就贴在窗纸上,青鳞蛊的光透过纸缝渗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道扭曲的影子。江面上,最后一丝月光也被黑影吞了——天地黑得像被墨泼过,连星星都看不见。安全屋的地板下,突然传来“咚”一声闷响——沉得像巨物的爪子,砸在地基上,震得桌上的铜钱都跳了一下。紧接着又是第二声、第三声,节奏慢却重,像在敲门,要从地下敲进来。马飞飞没动。他站在月光和黑暗的交界线里——左边是从窗缝进来的残光,右边是里间的黑影,刚好把他劈成两半。青铜短刃垂在身侧,刀尖滴着血——不是骆歆丹的,是他自己的。方才没人注意时,他悄悄用指尖的指甲,划破了掌心,血顺着刀柄的纹路,渗进那颗浑浊的眼球里,把黑沉沉的眼仁染得发红。弑神刃,得用执刃人的血当引,才能斩‘非人之物’——这是他当年从湘西老道士那听来的,今天第一次试。他缓缓抬头,目光扫过浑身发抖的陈素琴、攥着胳膊流血的山本光、剑都握不稳的童女,最后定在骆歆丹那张又笑又僵的脸上。“军统铁律第一条——”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金石砸在青石板上,每一个字都脆得发响,“宁死,不当汉奸。”“第二条——”他往前踏一步,刀锋微微抬,刃尖的血滴在地上,砸出个小红点。“宁可坠地狱,绝不放跑一个‘门’的容器。”“第三条——”他忽然笑了,笑得悲,却决绝得狠,眼角的血丝又深了些。“马飞飞,不灭尽日寇,绝不先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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