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戴高乐机场的候机厅里,考察团成员散坐在各处。
离飞往苏黎世的航班还有一个小时,李毅飞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停机坪上起落的飞机。
手腕上的表显示着加密信息提示灯在闪烁——国内有消息来了。
他起身走向洗手间,在隔间里锁上门,点开手表屏幕。
老赵发来的信息很简短,但每个字都沉甸甸:“张明华在汉斯国账户确认。过去七年收到境外汇款总计二百八十万欧元,汇款方包括‘东亚文化交流基金会’‘汉斯国和岛国技术合作协会’及三家匿名公司。
另,其子张浩在热京大学留学期间所有费用由‘藤原教育基金’全额资助。”
二百八十万欧元。热京大学全额资助。
李毅飞关闭屏幕,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冲了把脸。
镜中的自己眼神冰冷。够了,证据足够了。
一个公派留学生,一个省外事办的翻译,凭什么拥有海外巨款?凭什么儿子能在热京享受顶级教育?
这不是受贿,这是卖国。
他整理好表情,走出洗手间。
候机厅那头,张明华正和姜明远坐在一起,两人低声说着什么,张明华手里拿着平板电脑,屏幕上隐约是汉斯文图表。
李毅飞没有走过去,而是径直走向老团长。
老人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睁开眼。
“团长,”李毅飞在他身边坐下,声音不高但清晰,“有件紧急情况需要向您汇报。”
老团长坐直身体,神色严肃起来:“你说。”
李毅飞从手机里调出几张加密图片,都是老赵发来的证据截图,做了处理,隐去了情报来源。
“这是张明华在汉斯国的部分银行流水,过去七年他收到多笔境外大额汇款,总额超过二百万欧元。汇款方都是与岛国有密切关联的机构。”
老团长的脸色变了,他接过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眼睛越瞪越大。“这……这怎么可能?小张他……”
“还有,”李毅飞继续道,“他儿子在热京大学留学,所有费用由一个叫‘藤原教育基金’的机构承担。而这个基金会的理事长,是藤原健一。”
“藤原……”老团长重复这个名字,忽然想起什么,“就是那个想投资二十亿欧元的藤原集团?”
“是同一个家族。”
老团长沉默了。
这位从政四十年的老人,什么风浪都见过。
他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数字,那些零像一个个黑洞,吞噬着一个人的灵魂,一个国家的尊严。
良久,他抬起头,眼神复杂:“毅飞同志,你打算怎么办?”
“现在是境外,直接处理不方便。”李毅飞说,“但也不能让他继续接触考察团的核心事务。
我的建议是,抵达苏黎世后,以‘身体不适需要休息’为由,让他暂时脱离团队。
同时通知国内,准备收网。”
老团长点头:“就按你说的办。不过……”他顿了顿,“证据确凿吗?毕竟涉及外事干部,处理不好会影响……”
“证据确凿。”李毅飞语气坚定,“而且这只是冰山一角。张明华背后,可能还有更大的网络。”
广播响起,开始登机。
前往苏黎世的航班上,气氛微妙。
张明华似乎察觉到什么,坐在靠过道的位置,不时看向李毅飞的方向。
李毅飞闭目养神,但通过眼镜的余光,他注意到张明华在飞机平飞后,悄悄拿出手机,快速打了几行字,又删除。
他在报信。
两小时后,飞机降落在苏黎世机场。
这座瑞士名城被阿尔卑斯山环抱,空气清冽。
考察团入住市中心的酒店,刚安顿下来,李毅飞就让王磊通知全体成员,半小时后在酒店会议室开紧急会议。
会议室里,二十一人到齐。老团长坐在主位,李毅飞坐在他右手边。张明华坐在后排,低着头摆弄手机。
“各位,”老团长开口,声音有些沉重,“开个短会,主要是强调一下外事纪律。我们出国在外,代表的是国家形象,一言一行都要注意。”
这是套话,但接下来李毅飞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所以,我在这里要特别提醒。”李毅飞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张明华身上,“出国期间,严禁任何人私自与境外机构、个人进行非公务接触。
严禁泄露考察团内部信息。严禁接受任何形式的礼品、馈赠。”
每说一句,张明华的头就更低一分。
“特别是,”李毅飞的声音冷下来,“严禁任何人利用职务便利,为境外机构搜集、传递我内部信息。这是红线,谁碰谁死。”
会议室鸦雀无声。
几个敏感的企业家已经意识到什么,交换着眼神。
姜明远脸色发白,手指紧紧扣着茶杯。
张明华终于抬起头,勉强挤出笑容:“李省长说得对,我们一定严格遵守纪律。”
“那就好。”李毅飞盯着他,“张博士,你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没有,就是有点累。”
“累了就休息。”老团长接话,语气温和但不容置疑,“这样吧,接下来在苏黎世的行程,你就不用参加了。在酒店好好休息,养好身体。”
张明华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团长,我没事,还能坚持……”
“这是命令。”老团长沉下脸,“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现在就去房间休息,没有允许不要外出。”
空气凝固了。
所有人都明白,这不是关心,这是软禁。
张明华站起来,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最终只吐出几个字:“……是,团长。”
他走出会议室,背影有些踉跄。
门关上后,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李毅飞打破沉默:“各位,继续开会。接下来我们讨论在瑞士的考察重点……”
会议结束后,李毅飞回到房间。
王磊已经在等:“张明华回房后,第一时间试图用卫星电话联系外界,信号被我们干扰了。
他在房间里焦躁地踱步,十分钟内抽了三根烟。”
“继续监控。”李毅飞说,“另外,通知酒店前台,张明华房间的电话只能接听内线,外线全部屏蔽。
还有,以‘检修’为由,暂时切断他房间的网络。”
“明白。”
傍晚六点,李毅飞房间的门被敲响。
门外站着姜明远,这位商务厅长此刻满头大汗,眼神慌乱。
“李、李省长,我能跟您聊聊吗?”
“进来吧。”
姜明远进屋后,门还没关严就急着说:“李省长,张明华他……他到底怎么回事?老团长让他休息,是不是……”
“姜厅长,”李毅飞打断他,“你先坐下。我问你几个问题。”
姜明远战战兢兢地坐下。
“你和张明华认识多久了?”
“八、八年了。他常给我们厅做翻译,业务能力很强,汉斯语说得跟母语似的……”
“他有没有向你推荐过什么外资项目?或者,建议你和某些境外机构接触?”
姜明远脸色煞白,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来:“有、有过几次。他说有些外资企业想投资江省,让我帮忙牵线……但都是正常商务往来,我敢保证!”
“哪些企业?”
“主要是汉斯国企,还有几家岛国企……”姜明远的声音越来越小,“其中就有藤原集团。张明华说这家企业实力雄厚,如果能引进,对江省是大好事。”
“他有没有给过你什么好处?”
“没有!绝对没有!”姜明远急得站起来,“李省长,我就是牵个线,吃了几顿饭,没收过一分钱!我可以对天发誓!”
李毅飞看着他。姜明远的恐惧是真的,但有没有说实话,难说。
不过现在还不是深究的时候。
“姜厅长,”李毅飞放缓语气,“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劝你一句——从现在开始,和张明华保持距离。
他的一些行为,已经涉嫌严重违纪违法。
你最好仔细回想一下,他这些年都接触过哪些项目、哪些人,把情况写下来。
这或许能帮你。”
姜明远连连点头:“我写,我马上写!”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房间。
晚上八点,李毅飞正在看瑞士企业的资料,手机震动。
是赵卫国打来的。
“李省长,我们查到新情况。”赵卫国的声音压得很低,“张明华不仅自己有问题,他还发展了下线。”
“下线?”
“省科技厅的一个副处长,姓周,负责高新技术企业认定。
过去三年,他违规给七家企业发放了高新资质,这些企业都和外方有技术合作,而且合作方……”赵卫国顿了顿,“都有藤原集团的背景。”
一条线,从张明华到周处长,到那些企业,再到藤原集团。完整的链条。
“人控制了吗?”
“已经密捕了。正在审讯。”赵卫国说,“李省长,张明华什么时候能回国?这边已经准备好收网了。”
李毅飞看了眼时间:“考察团还有四天行程。我会想办法让他提前回去。”
挂断电话,李毅飞走到窗前。
苏黎世的夜景很美,湖对岸的老城区灯火璀璨,中世纪建筑在灯光中勾勒出温柔的轮廓。
这是一个和平、富裕的城市,一个让人容易忘记危险的城市。
但危险从未远离。
他想起张明华在飞机上偷偷发信息的样子,想起那个叫藤原浩二的男人温和笑容下的獠牙,想起那些被掏空技术的企业,想起那些流失的人才。
二百八十万欧元,买走了一个翻译的灵魂。
那二十亿欧元,又想买走什么?
李毅飞握紧了拳头。
不,你们买不走。这个国家,有太多东西,是钱买不走的。
有太多人,是收买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