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城，璃记惠农工坊那间守卫森严的核心议事厅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雨前的低气压。空气中弥漫着劣质奶茶的膻味、皮革羊毛的腥气，以及一种名为“绝望”的沉重喘息。
西戎王庭的求和使团，以老迈的右贤王呼延灼为首，连同几位面如土色的部落首领和财政大臣兀良哈的心腹副手，如同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坐在下首。他们华丽的皮袍上沾满了旅途的风尘，脸上刻着深深的疲惫与屈辱。曾经在草原上纵横捭阖、睥睨周人的骄傲，此刻被碾得粉碎。
上首主位空悬。代表靖王府和璃记的，是坐镇西北的璃记商行护卫队总镖头、如今俨然已是北境无冕之王的赵铁头！他一身玄色劲装，外罩半旧皮甲，魁梧的身躯如同铁塔，饱经风霜的国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冷冷地扫视着这群西戎的“贵客”。他身后，站着数位同样神情肃杀、按刀而立的王府亲卫，无形的煞气弥漫开来，让本就压抑的气氛更加窒息。
赵铁头粗糙的大手，正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摩挲着摊在面前紫檀木长案上的一份文书。那文书用最上等的雪浪纸誊写，字迹娟秀中透着铮铮铁骨，正是靖王妃沈清璃亲笔手书的《西戎与大周新通商章程暨赔偿协定》！
议事厅内鸦雀无声，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火盆里炭火燃烧的噼啪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份薄薄的文书上，仿佛那是一座即将压垮他们脊梁的雪山。
呼延灼干咳一声，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浑浊的老眼带着最后一丝挣扎看向赵铁头：“赵…赵将军…贵方提出的这‘章程’…条件是否…过于严苛了些？开放商道、降低关税，我西戎尚可勉力为之。然这五百万两白银赔偿…实在是…倾尽我西戎国库也难以筹措啊！还有那十年独家低价供应…割让野狼谷草场…这…这无异于将我西戎命脉尽数交予贵方之手！大王…大王他万难应允啊！”
“是啊！赵将军！”一个性子火爆的部落首领忍不住拍案而起，脸上涨得通红，“五百万两！你们怎么不去抢？！还有那草场！那是我们祖祖辈辈放牧的地方！凭什么割给你们周人？！”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赵铁头那只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坚硬的紫檀木案上！震得案上的茶盏嗡嗡作响，茶水四溅！整个议事厅仿佛都随之震颤了一下！
那拍案而起的部落首领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赵铁头瞬间爆发出的骇人气势吓得一个趔趄，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赵铁头缓缓抬起眼皮，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淬了寒冰的刀子，冷冷地刺向那个部落首领，声音不高，却带着千军万马的压迫感：“抢？这位首领说得好！我们璃记商行，向来以诚信为本，童叟无欺！从不干那等强盗勾当！”
他猛地站起身，魁梧的身躯如同山岳般投下巨大的阴影。他指着议事厅墙上悬挂的那幅巨大的西北舆图，手指精准地点在“野狼谷”的位置，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那你们告诉我！阿古达木带着三千秃鹫铁骑，埋伏在野狼谷，劫掠我大周商旅，屠戮妇孺的时候，是不是在抢？！”
“格日勒带着两千亡命徒，妄图血洗我黑石城，烧我工坊，杀我子民的时候，是不是在抢？！”
“你们西戎王庭，撕毁契约，封锁商道，发动经济战争，用倾销劣质货想逼死我北境万千牧民，断我璃记根基的时候，是不是在抢？！”
“你们勾结大周内贼，断我海路，害死我十七名水手的时候，是不是在抢？！”
一连串如同重锤般的质问，带着滔天的怒火和铁一般的事实，狠狠砸在每一个西戎使团成员的头上！赵铁头每问一句，向前逼近一步，那浓烈的战场杀伐之气便如同实质般汹涌而出！几个胆小的部落首领已经脸色惨白，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呼延灼老脸煞白，嘴唇哆嗦着，想要辩解，却被赵铁头那凌厉如刀的目光逼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现在！你们战败了！阿古达木的头被我砍了！格日勒被钉死在城楼上了！秃鹫部落没了！你们的国库被你们自己的蠢货大臣掏空了！你们的民心散了！你们的联盟垮了！”赵铁头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寒风，冰冷刺骨，“你们还有脸在这里跟我谈‘严苛’？！跟我谈‘命脉’？！跟我谈‘祖辈放牧’？！”
他猛地从案上抓起那份《协定》，重重摔在呼延灼面前，纸张发出刺耳的哗啦声！
“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我北境将士的血！是我璃记商行砸下去的银子！是那些被你们害死的无辜百姓的命换来的！”
“五百万两赔偿，是你们发动这场战争必须付出的代价！少一个铜板都不行！”
“十年独家供应，低价？那是给你们留条活路！让你们西戎的牧民还能有口饭吃！否则，以璃记现在的财力，完全可以彻底垄断西北原料市场，让你们西戎的羊毛烂在羊身上！”
“割让野狼谷？那是保证这条商道从此以后畅通无阻！保证我大周商旅不再受你们这些豺狼的劫掠！保证你们西戎的爪子，再也伸不过来！”
“至于交出勾结内贼的名单…”赵铁头眼中寒光爆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威胁，“呼延王爷，你不会以为…我们靖王府和璃记，真的查不到是谁在背后给你们递刀子吧？英国公陆振山那条老狗…你们金帐里那几次密会…真当我们是瞎子聋子？！”
“轰——！”
如同平地惊雷！英国公陆振山的名字被赵铁头如此赤裸裸地、带着刻骨恨意地吼出来，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瞬间刺穿了呼延灼等人最后的心理防线！
呼延灼身体猛地一颤，老眼瞬间瞪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他竟然知道？！知道得如此清楚？！连密会的次数都…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靖王府的情报能力…竟然恐怖如斯？！
完了！彻底完了！对方不仅手握绝对的实力和道义，更洞悉了他们所有的底牌和秘密！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了！任何侥幸的心理都被彻底碾碎！
呼延灼如同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佝偻着身体，脸色灰败如死。他看着面前那份如同催命符般的《协定》，又看看赵铁头那双冰冷无情、如同看死人般的眼睛，最后一丝挣扎也烟消云散。
他颤抖着伸出枯瘦的手，拿起案上的笔。那支笔仿佛有千钧之重，几乎要拿捏不住。他抬起头，浑浊的老眼环视了一圈面如死灰的同僚，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
“签…签吧…不签…我西戎…亡国灭种…就在眼前…”
绝望的气息如同瘟疫般在使团中蔓延。有人失声痛哭，有人颓然瘫倒。最终，在王府亲卫冰冷目光的注视下，在赵铁头如同山岳般的威压下，西戎王庭的使团代表们，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颤抖着、屈辱地，在那份《西戎与大周新通商章程暨赔偿协定》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下了鲜红的指印！
京城，汇通天下总号，暗流汹涌
几乎在西戎使团在屈辱的协定上按下指印的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汇通天下”钱庄那栋气派恢弘的三层朱漆大楼内，一场不见硝烟却更加致命的金融绞杀，正悄然进入高潮。
顶楼最深处那间守卫极其森严的密室内，空气仿佛凝固。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上，没有堆积如山的银锭，只有几面巨大的、打磨得光可鉴人的琉璃水镜（特制显示屏雏形）。水镜上，密密麻麻、不断跳动的数字和符号，用一种只有核心账房才看得懂的秘文，实时显示着整个大周乃至周边数国主要钱庄、商号的银根变动、大宗汇兑以及…最重要的——西戎王庭设在边境几个隐秘据点的“金狼钱庄”的兑付情况！
首席大账房赵先生，这位平日里沉稳如山、算盘打得比绣花针还精细的老先生，此刻却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其中一面琉璃水镜上那如同瀑布般疯狂下泄的一行行代表西戎“金狼钱庄”被挤兑金额的数字！他的手指在特制的算盘上快得几乎出现残影，每一次拨动都带着千钧之力！
“掌柜！西戎‘金狼’设在肃州的分号告急！库存现银不足五万两！门外挤兑人潮已逾千人！群情激愤！”一个年轻的账房声音急促地汇报，脸色因紧张而发白。
“黑水城‘金狼’分号急报！三家西域大商号联手，持总额逾百万两的‘金狼’本票要求即刻兑付！分号掌柜…已吓得昏厥！”
“沙洲‘金狼’总号…挤兑风潮已蔓延至王庭贵族！三位部落头人亲自带兵堵门索要存款！局面濒临失控！”
坏消息如同雪片般从各个秘密渠道传来！汇通天下如同一个巨大的金融心脏，通过它遍布天下的脉络，精准地感知着西戎货币体系崩溃前那令人心悸的震颤！
赵先生猛地停住拨打算盘的手指，眼中精光爆射！时机已到！王妃等待的致命一击，就在此刻！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书案上一支特制的、镶嵌着细小水晶的炭笔（王妃设计的“硬笔”），在一份早已拟好、盖着“汇通天下”总号大印和沈清璃私印的密令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沉声下令，声音带着一种掌控风暴的决绝：
“传总号令！甲字第一号！”
“第一，启动‘收割’计划！命令肃州、黑水城、沙洲所有‘汇通’分号及合作钱庄，即刻停止向西戎‘金狼钱庄’提供任何形式的拆借与汇兑便利！切断其所有外部输血通道！”
“第二，命令潜伏于西戎境内之‘影子商队’，即刻在各大部落聚集点，以低于市价两成的价格，不限量抛售我们手中囤积的所有西戎铜币、银角！制造更大范围的恐慌和贬值预期！”
“第三，命令西域‘汇通’分号，联络所有与我们交好的西域大商号，以‘汇通天下’的信誉和璃记商行的订单为担保，接受他们手中所有因恐慌而急于脱手的西戎货币资产（包括存款凭证、债券、甚至王室借据），按面值三折…不！两折收购！有多少！吃多少！”
“第四，密令黑石城赵铁头将军，西戎《协定》已签，赔偿款第一笔一百万两白银，限其三日之内，以‘金狼钱庄’本票形式，交付璃记工坊！本票到期日…就定在十日后！”
一道道冷酷而精准的指令，如同无形的锁链，瞬间勒紧了西戎那早已脆弱不堪的金融咽喉！釜底抽薪！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将王妃“金融战收割敌国财”的策略，执行得淋漓尽致！
西戎王庭，金帐崩坍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瘟疫，比寒风更快地席卷了整个西戎草原。
“金狼钱庄没钱了！挤死人了！”
“周人的钱庄不收我们的钱了！我们的铜币银角成了废铜烂铁！”
“部落头人都带兵去抢钱了！王庭不管我们了！”
“快！快把家里的钱拿出来！去买粮食！买盐巴！晚了就什么都没了！”
恐慌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吞噬了最后一丝理智！牧民们疯狂地涌向本就岌岌可危的“金狼钱庄”分号，砸门、哭喊、厮打，只为取出那点可怜的积蓄！更多的人则涌向集市，疯狂地抛售手中急速贬值的西戎货币，抢购一切能保命的粮食、盐巴、布匹！
物价如同脱缰的野马，疯狂飙升！上午还能买一袋青稞的钱，到了下午连半袋都买不到！盐巴的价格更是翻了十倍不止！集市上充斥着绝望的哭喊、愤怒的咒骂和疯狂的抢夺！
王庭贵族们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他们存在“金狼钱庄”的巨额财富，眼看就要化为乌有！他们囤积的货物，因为货币崩溃和商道断绝，变成了真正的垃圾！巨大的损失和恐慌，让他们将矛头直指王座之上那个昏聩无能、导致国破家亡的巴图尔！
“巴图尔！你这个蠢货！是你害了西戎！”
“还我钱来！还我部落的积蓄！”
“退位！必须退位！”
金帐之外，愤怒的贵族和部落首领们带着私兵，将王庭围得水泄不通！叫骂声、兵器的碰撞声此起彼伏！金帐之内，刚刚从昏迷中苏醒、脸色蜡黄如金纸的巴图尔，听着帐外山呼海啸般的声讨和兵戈之声，看着手中那份如同废纸般的“金狼钱庄”巨额存单，以及心腹密报的“汇通天下”两折收购西戎货币资产的密函…
“噗——！”
又是一口滚烫的鲜血狂喷而出！这一次，他连惨叫都未能发出，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头一歪，彻底断绝了气息！浑浊的老眼圆睁着，凝固着无尽的恐惧、悔恨和难以置信的绝望！至死，他都不明白，自己堂堂西戎之王，为何会败在一个女人无形的金融巨手之下，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金帐内瞬间乱成一团！巫医的惊呼、王后的哭嚎、大臣的慌乱…王庭的崩溃，如同雪崩般无可挽回！
京城，靖王府松涛苑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松涛苑内室却是一片温馨宁静。暖炉融融，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药香和清甜的果香。
沈清璃并未在书房处理那些堆积如山的捷报和账册。她穿着一身柔软的杏子红寝衣，外罩一件轻暖的银鼠皮坎肩，乌黑的长发松松挽着，斜倚在铺着厚厚雪狐裘的暖榻上。她脸上带着大病初愈后的淡淡倦意，眉宇间却舒展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与安然。
她身边并排放着两个精致的摇篮。哥哥萧屹已经酣然入睡，四仰八叉，小嘴微张，发出细微的鼾声。妹妹萧曦则被她的父王以一种极其安稳、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姿势抱在怀里。萧珩今日难得没有军务缠身，换了一身玄青色家常锦袍，斜倚在暖榻另一侧，背靠着引枕。他一条长腿屈起，让女儿可以舒适地趴伏在他坚实宽厚的胸膛上。
小曦儿似乎格外喜欢这个姿势。她的小脸贴着父亲温暖的心口，能清晰地听到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仿佛回到了最安全的港湾。她闭着眼睛，小嘴微微嘟着，长长的睫毛在粉嫩的脸颊上投下扇形的阴影，睡得无比香甜安宁。一只小小的、藕节般白嫩的手臂无意识地搭在父亲胸前，另一只小手则攥住了萧珩锦袍上的一缕流苏穗子，攥得紧紧的。
萧珩垂眸，目光如同最柔和的月光，流连在女儿恬静的睡颜上。他的一只大手稳稳地托着女儿的小屁股，另一只手则极其轻柔地、用指腹最柔软的部分，缓慢而规律地抚摸着女儿柔嫩光滑的脊背。那动作之轻柔、之专注，仿佛在呵护一件稀世无双的珍宝。每一次抚摸，都带着无尽的怜爱与珍视。
沈清璃的目光在两个熟睡的孩子和丈夫身上流连，心头被巨大的满足感充盈。她拿起小几上一份刚刚由墨影送来的、带着“汇通天下”总号火漆的密报，展开细看。上面是赵先生用极其精炼的数字和秘文，汇报的“收割”计划战果：成功切断西戎钱庄外援，制造恐慌抛售西戎货币，两折抄底吃进巨额西戎货币资产，第一笔百万两赔偿本票已到手…字里行间，充满了无声的硝烟与巨大的财富掠夺！
她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属于胜利者的弧度。西戎的经济命脉，已被她彻底捏碎。那曾经庞大的财富，如同溃堤的洪水，正源源不断地流入璃记和汇通天下的口袋。巴图尔…怕是已经被这无形的金融绞索，勒断气了吧？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萧珩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他并未抬头，依旧专注地抚摸着女儿的脊背。
沈清璃将密报递给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释然：“西戎的金库…空了。巴图尔…估计也快了。”
萧珩接过密报，目光快速扫过。那一个个冰冷的数字背后，是一场不亚于野狼谷血战的、同样惊心动魄的金融绞杀。他眼中闪过一丝激赏，随即化为一片了然与心疼。他放下密报，大手伸过去，轻轻握住了沈清璃放在膝上的微凉的手。
“辛苦你了，璃儿。”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深深的感激与后怕。只有他知道，妻子在产后虚弱之时，为了打赢这场关乎王府存续和北境民生的金融战争，耗费了多少心血，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沈清璃反手握住他温暖的大手，轻轻摇头，目光温柔地落在女儿恬静的睡颜上：“为了屹儿和曦儿，为了北境那些依靠我们的百姓，值得。”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锐利，“而且，这才只是开始。西戎的债，要一笔一笔连本带利收回来。英国公府那条老狗…也快轮到他们了。”
萧珩握紧了她的手，传递着无声的支持与绝对的信任。他低头，在女儿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又抬起头，深邃的眼眸凝视着沈清璃：“放心。属于他们的末日…很快就到了。”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默契尽在不言中。所有的惊涛骇浪、生死博弈，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值得。内室中，暖炉融融，烛火跳跃，将相拥的一家四口的身影温柔地笼罩。摇篮中婴孩均匀的呼吸声，父亲沉稳的心跳，母亲温柔的注视，交织成这世间最安宁祥和的乐章。而窗外，属于英国公府的寒冬，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