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地,用一种更轻、更柔,却如同最柔软的羽毛尖梢,一下下搔刮在每个人心尖最敏感处的声音,继续解释道。
仿佛在诉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请各位放心,这笔钱,它的来源非常清晰。它不是来自迪拜王室的国库,也不是来自任何错综复杂的国际投资基金或者财团的投资。
它完全是我个人名下,通过一些……嗯,合法的投资和积累,所拥有的资金。”
她在这里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选择一个更易于理解的词汇,随即,嘴角甚至牵起了一抹极淡的、带着些许自嘲却又无比坦诚的微妙弧度。
“用你们这里的话说,大概……算是我的‘私房钱’吧。”她用一个如此生活化、甚至带着点烟火气的幽默词汇,来轻描淡写地解释着这笔足以让无数人疯狂的巨款的来源,这种巨大的反差,反而让这番话显得更加真实,也更加……惊心动魄。
“而且,请理解我的意思。”莎玛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如同被锁定般,牢牢地固定在苏景明身上,仿佛这番推心置腹的话,主要是,或者说仅仅是说给他一个人听的。
“我投入这笔资金,并非想要获取什么控股权,也无意干涉任何具体的管理和运营决策。我想要的……仅仅只是一个位置,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地、安静地待在一旁的股东身份。”
她的声音里,注入了一种近乎虔诚的向往,“我只想……就这样,作为一个见证者,看着这里,看着七小河,看着九洞天,按照你们刚才在路上讨论的、那个最理想、最美好的蓝图样子。
一点点地被唤醒,被修复,重新焕发出生机,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动人,更加……完美。”
她的话语在此处有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凝滞,声音里悄然染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仿佛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在茫茫荒野中望见了代表着安宁与归宿的炊烟时,那种混合着疲惫、渴望与巨大慰藉的复杂情绪,“而且……”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借此汲取足够的勇气,来完成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宣告。那双明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进苏景明的眼底最深处。
“以后……我就想长期留在这里了。与你们……生活在一起。”
“与你们生活在一起。”
这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轻,极缓,如同蒲公英的种子,轻飘飘地脱离母体,从唇齿间逸出,缓缓坠落。
然而,它们所携带的情感重量和冲击力,却远比之前那二十亿的冰冷数字,更加具有毁灭性,更像是一块自九天之外呼啸而来的、燃烧着烈焰的巨大陨石。
携带着无可阻挡的势能,重重地、精准地砸在苏景明那自以为早已构筑得坚不可摧的心湖最深处,瞬间掀起了足以吞噬一切的滔天巨浪。
将他所有的理性思维和预设防线,都冲击得摇摇欲坠。他看着她,近乎贪婪地看着眼前这个主动褪去了所有华服珠宝、耀眼头衔,甘愿穿着不合身的粗糙土布衣裙、赤着白皙的双脚踩在肮脏泥地与硌脚草鞋里的异国女子。
在此刻,在这片破败的山水背景衬托下,她身上所散发出的那种摒弃了所有外在浮华、回归生命本真的夺目光彩,竟比以往她在任何奢华场合、被无数聚光灯追逐时,都要更加耀眼,更加动人心魄。
她此刻提出的,根本不是在投资一个商业项目,她分明是在用这样一种惊世骇俗的方式,为自己漂泊无依的灵魂和未来,寻找一个可以安心停靠的……归处。一个她自主选择的、渴望融入的……归处。
“景明!苏景明!你……你听见了吗?二十亿!个人出资!我的老天爷……这……这这这……”
江珊珊终于从那股几乎让她灵魂出窍的极度震惊中,勉强找回了一丝属于自己的意识。
她倒抽着一口又一口冰凉的冷气,像是离水的鱼,猛地伸出双手,死死抓住苏景明的一条胳膊,修剪整齐的指甲因为过度用力,几乎要隔着薄薄的衣物,深深掐进他紧绷的臂肌里。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难以置信,而变得异常尖利,甚至带上了破音,“这可是二十亿啊!活生生的、能立刻解决我们所有问题的二十亿!我的老天爷……这……这简直……”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脸上瞬间涌上狂喜的红晕,仿佛已经看到了资金到位后景区焕然一新的美好景象。
但这狂喜仅仅持续了不到两秒,就被一股更强大的、源于现实考量和巨大不确定性的阴云所笼罩。
她死死盯着苏景明近在咫尺的侧脸,压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带着颤音的询问。
“这……这能行吗?这……这合适吗?我是说……这背后……会不会有什么……”她没敢把后半句的担忧完全说出口,但那双瞪大的眼睛里,写满了“麻烦”、“牵扯”、“政治风险”等等复杂的顾虑。
苏景明没有立刻回答,他甚至没有侧头去看一眼焦急万分的江珊珊。
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着,像一台超负荷的超级计算机,冷静而残酷地分析着这突如其来的、甜美却可能带着剧毒的提议背后,所有潜在的可能性、隐藏的风险、需要履行的法律程序、以及……
那最无法用冰冷商业逻辑和利弊得失来简单衡量的、沉重如山的情感分量。
二十亿,这个数字本身,就像一把光芒万丈的双刃剑,它确实足以瞬间斩断眼下困扰他们的一切资金枷锁,甚至能让七小河和九洞天的升级改造工程,直接跃升到全球顶级的水准,毫无后顾之忧。
但是,一旦点头接受了这笔来自她的巨款,就意味着他苏景明,他背后的徐氏集团,乃至整个项目,都将与莎玛·本·拉希德·阿勒马克图姆这个人。
以及她背后所代表的那个庞大而复杂的迪拜王室(即使她再三强调这是个人资金),产生更深刻、更紧密、甚至可能是永久性的、无法轻易切割的捆绑。
这与他之前在金陵酒店房间里,为了维护尊严和底线,而毅然划清界限的初衷,几乎是完全背道而驰,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然而……当他再次抬起眼,深深地望进莎玛那双此刻仿佛不掺任何杂质的眼眸时——
那里,早已不见了昔日王室公主高高在上的疏离与骄矜,也消失了她曾被拒绝时流露出的委屈与不甘,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近乎脆弱的、将自己全部的未来和期盼都毫无保留地托付出来的、孤注一掷的恳求——
他发现自己那些建立在绝对理性和现实权衡基础上的、自以为坚固无比的防御工事,正在被一种陌生的、柔软而强大的力量,一寸寸地瓦解,悄然松动。
那种眼神,比任何商业谈判桌上的唇枪舌剑,都比任何巨额资金的诱惑,都更具有穿透力,直抵他内心最深处那片连自己都很少触及的柔软之地。
山洞口的空气,仿佛被这巨大的悬念和沉默熬煮成了粘稠的实体,沉重地、密不透风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变得异常艰难。
杨老黑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喘,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角。
老族长和寨老们更是屏住了呼吸,如同几尊凝固的雕像,所有的目光,所有的期待,所有的担忧,都如同聚光灯般,死死地聚焦在苏景明那沉默如山、却又仿佛承载着万钧之力的背影上。
等待着他唇齿开启,吐出那个将决定在场所有人,乃至这片山水未来命运的关键词。这,早已超越了单纯的是否接受投资的商业决策范畴,它更像是一场关于信任、关于未来、关于情感归宿的……终极抉择。
苏景明深深地、仿佛要将周围所有稀薄氧气都吸入肺腑般,吸了一口气,然后,更加深深地望进莎玛那双此刻清澈见底、却又仿佛蕴含着整个星空的眼眸。
仿佛要一直看进她的灵魂最深处,看清她做出这个决定时,每一丝细微的悸动和真实的念头。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地拉长,每一秒都如同在灼热的心尖上缓慢碾过,留下清晰而深刻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