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百叶窗，在审讯记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刘勇的供词写了满满三页，墨迹深浅不一，提到省城国土局局长张启明时，纸页被指甲抠出几个小洞。周正用红笔在“张启明收受宏达地产一套江景房”这句话下画了波浪线。
赵强推门进来，手里捏着份检测报告。产业园区那批钢筋，强度不达标，含碳量超标三倍。
周正把供词推过去。刘勇说，张启明帮宏达地产修改了土地性质，从工业变成商业，光这一项就多赚了两个亿。
赵强的手指在报告上敲了敲。我们查了张启明的房产，确实有一套在宏达地产开发的小区，登记在他老婆名下，购房时间正好是土地性质变更后的第三个月。
周正拿起电话打给省纪委副书记。张启明的案子，建议并案调查。他顿了顿，补充道，重点查他和宏达地产的资金往来，还有去年那宗商业用地的伪造手续。
挂了电话，小林端来一叠文件。周市长，这是养老服务中心的启用方案，民政局说下周一就能剪彩。
周正翻开方案，第12页写着邀请嘉宾名单，排在第一位的是刚到任的市民政局局长。他用铅笔把名字圈起来。让民政局再核对一遍消防验收报告，确保每个楼层都有应急通道图。
小林应着退出去，秦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换了身便装，牛仔裤配浅蓝衬衫，手里提着个纸袋。
部队医院分院的规划许可证批下来了。她把纸袋放在桌上，里面是红色封皮的证书。我们工程队今天进场，挖掘机都调来了。
周正翻开许可证，审批意见栏里签着新任住建厅长的名字，字迹刚劲。昨天下午打的电话，效率挺快。
秦筝靠在桌沿，看着他手腕上的军徽表链。我爸问，周末去家里吃饭，你喜欢吃辣的还是清淡的。
周正的笔尖顿了顿。都可以，随便做点就行。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拿出个小盒子，里面是两罐明前茶。这个带给伯父，朋友送的，说是不错。
秦筝拿起茶罐摇了摇，茶叶碰撞的声音清脆。我爸就爱这口。她的指尖划过盒盖，上面刻着细小的竹叶纹。昨天我妈特意去菜市场买了只土鸡，说要炖药膳汤。
周正的喉结动了动。要不要提前准备点别的？
秦筝笑了。不用，我爸很好说话，就是别跟他聊工作，他一听就头疼。
走廊里传来喧哗声。周正走到窗边，看见一群人举着横幅站在市政府门口，上面写着“还我血汗钱”。赵强的电话紧跟着进来。
是宏达地产的施工队，说三个月没发工资了。赵强的声音里带着喘息。我们联系了公司负责人，电话打不通，办公室也人去楼空。
周正皱眉。让劳动监察大队介入，统计欠薪人数和金额。再查宏达地产的资产，能抵押的尽快变现，先给工人发一部分。
挂了电话，秦筝已经打开电脑，调出宏达地产的工商信息。这家公司有三个股东，除了刘文涛的内弟，还有两个是钱立伟的亲戚。
周正指着屏幕上的注册资本。实缴只有五千万，却撬动了十个亿的项目，这里面肯定有银行违规放贷。
他拿起电话打给市银监局局长。查宏达地产在江州所有银行的贷款记录，特别是抵押物评估报告，有没有虚高的情况。
秦筝忽然指着屏幕角落。这个监事，叫李伟的，去年在我们部队医院做过阑尾炎手术，我有印象。
周正凑近看了看。查这个人的住址和联系方式，让经侦队去找。
赵强的信息发来，附了张照片。劳动监察大队的人在工地登记，围了上百个工人，情绪挺激动。
周正抓起外套。你跟我去趟现场。
车到产业园区，工人们正围着项目部的铁皮房嚷嚷。一个穿迷彩服的汉子站在高处，手里举着个扩音喇叭。宏达地产的老板跑了，我们去找市政府要说法！
周正推开车门，赵强赶紧跟上来。让特警队维持秩序，别发生踩踏。他朝那汉子走去，声音平稳。我是常务副市长周正，有话跟我说。
汉子跳下高台，手里的喇叭差点掉地上。周市长，我们要工资，家里等着钱交学费呢。
周正接过喇叭。劳动监察大队正在统计人数，今天下午先按每人两千块发生活费，剩下的一周内解决。他顿了顿，扫过人群。相信政府，不会让你们白干活。
人群安静下来。有人小声嘀咕，真能发吗。赵强趁机让工作人员分发登记表，工人们排起了长队。
秦筝拽了拽周正的袖子，指向铁皮房后。那有个穿西装的，鬼鬼祟祟的，不像工人。
周正朝赵强使了个眼色。赵强带人绕过去，很快押着个戴眼镜的男人过来。是宏达地产的财务总监，正想销毁账本。
男人的公文包掉在地上，散落出一堆收据，上面全是“好处费”“打点费”的字样。周正捡起一张，日期是上个月，收款方写着“市住建局王科长”。
把这些都带回纪委。周正把收据递给赵强。让王科长现在就去纪委配合调查。
回到办公室，省纪委的电话打了进来。张启明被采取措施了，从他家搜出五块金条，还有三本存折，加起来有一千多万。
周正翻开宏达地产的贷款记录。市商业银行贷了三个亿，抵押物是已经抵押过的土地，属于重复抵押。
他拿起电话打给行长。你们银行的风控是怎么搞的？重复抵押都查不出来？
行长的声音发颤。是……是钱立伟打过招呼，说这个项目是重点工程，让我们简化流程。
周正挂了电话，秦筝正看着那份欠薪名单。有二十多个是退伍军人，我让部队的安置办跟进一下，看看能不能帮忙介绍新工作。
周正点头。下午发生活费的时候，你让安置办的人去现场，顺便登记一下他们的技能。
秦筝拿起包。我先回部队安排一下，晚上一起吃饭？
周正看了眼日程表。六点有个调度会，估计得到八点。
我等你。秦筝走到门口，回头笑了笑。还是那家小饭馆，老板说给你留着酱肘子。
调度会开得比预想的长。讨论宏达地产的烂尾楼处置方案时，市住建局副局长提出由政府接盘，周正当场否决。
政府接盘就是花纳税人的钱填窟窿。他敲了敲桌子。找有资质的开发商合作，按成本价回购，优先保障购房者的权益。
散会时，走廊里的时钟指向八点半。周正刚下楼，就看见秦筝的车停在路边，车灯在雨雾里晕成一团暖黄。
上车时，秦筝递过来个保温杯。我让老板把肘子热了装在里面，还冒着热气呢。
周正打开杯盖，酱色的肘子冒着香气。他夹起一块，肉烂脱骨，带着微微的甜辣。
省纪委刚才发了通报。秦筝看着前方的路。钱立伟案牵扯出五个厅局级，其中有两个是前省长的老部下。
周正的咀嚼慢了些。陆书记那边有什么动静？
秦筝转了个弯。我爸说，陆书记在省委常委会上拍了桌子，说不管是谁的人，只要涉案，一律严查。
车到部队门口，秦筝解开安全带。周末去我家，别穿西装，我爸不喜欢那套。
周正点头。我准备穿件夹克。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小袋子，里面是枚玉坠，雕着只小老虎。我妈给的，说你属虎，戴着合适。
秦筝接过来，玉坠贴着掌心，温凉的触感漫上来。她忽然凑过来，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比上次更久些。
哨兵在远处敬了个礼。秦筝推开车门，耳根红得厉害。进去吧，明天还要早起。
周正看着她跑进大门，军绿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他摸了摸嘴唇，拿起保温杯，里面的肘子还热着。
手机响了，是赵强。李伟找到了，他交代宏达地产还有个地下钱庄，专门帮官员洗钱，钱立伟的儿子就是负责人。
周正发动车子。让经侦队联合银行，冻结所有关联账户。他顿了顿，补充道，把这个线索报给省纪委，让他们协调跨省调查。
雨越下越大，雨刷器在玻璃上左右摆动。周正看着窗外掠过的街灯，想起秦筝戴上玉坠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车刚到小区门口，陆青云的电话打了进来。京里派了巡视组，明天到江州，重点查孙宏案背后的保护伞。
周正握紧方向盘。我们准备得差不多了，所有证据都整理好了。
陆青云的声音顿了顿。巡视组组长是你父亲的老部下，姓陈。不用特意打招呼，按规矩来。
挂了电话，周正把车停在楼下。雨点击打着车窗，发出密集的声响。他拿出那份刘勇的供词，最后一页写着个名字——前省长的秘书。
指尖在名字上划了划，周正把供词折起来放进公文包。明天，又会是硬仗。
他拿起保温杯，里面的肘子还剩最后一块。嚼着肉，忽然觉得这酱味里，混着点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