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市政府大楼庄重，有点旧。空气中有旧纸张和消毒水味。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办公室在五层东侧，能看到远处的江水和繁忙的港口。周正站在窗前，手里是秘书林峰刚送的文件——江州近三年经济社会发展统计年鉴、财政收支详表、重点企业名录、项目清单。
林峰三十出头，戴黑框眼镜，看起来沉稳。他是前任常务副市长的秘书，站在办公桌前：“周市长，这是您要的资料。还有近期需要您批的文件，主要是几个重点项目的资金申请和用地预审。市委办通知，明天上午九点开市委常委会议。”
“好，放桌上。”周正转身，“林秘书，你熟江州情况，说说经济上最突出的问题，最急的矛盾。”
林峰想了想，说：“周市长，核心是产业。老工业基地底子厚，包袱也重。钢铁、化工、传统装备制造占经济大半，能耗高、污染重、效益降。新兴产业规模小、链条短，缺龙头。企业说营商环境差，办事环节多、周期长，有些部门‘门好进、脸好看、事难办’。还有…历史遗留问题多，比如老国企改制、污染治理，一些项目利益关系复杂。”
“利益关系复杂？”周正问。
“比如城北工业园区土地盘整升级，喊了两年，没动。涉及几家本地老牌企业和…天工集团。”林峰声音低了点。
“天工集团？”周正有印象，是江州最大的民营企业，做地产、建筑、物流，董事长吴天雄在江州商界很有分量。
“是。天工在城北有块地，位置关键，一直闲着。市里想整合规划，谈了几轮，条件没谈拢。”林峰说。
周正点头，没再问。他拿起文件：“你安排下，接下来一周，除了必要会议，时间空出来，我要下去看看。先去重点企业，再去园区和社区。名单你拟，覆盖面广点，别提前打招呼。”
“好的周市长。”林峰退下。
周正坐下翻年鉴。数字显出江州的困境：Gdp增速连续三年低于全省，财政增收难，依赖土地财政，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利润降，环保指标亮红灯。陆青云“腾笼换鸟”“刀刃向内”的话在耳边，破局该从哪入手？
第二天上午的市委常委会议，气氛微妙。市委书记郑国华主持，市长孙伟、副书记陈明、纪委书记赵海波、组织部长王莉（女）、宣传部长刘洋、政法委书记李强、军分区政委高建国、周正等都在。
会议前半程是常规议题。到讨论近期重点工作，周正就优化营商环境发言，说要解决企业痛点，推动流程再造，建“亲”“清”政商关系。语气平和，直指核心。
市长孙伟接着说：“周正同志提的营商环境很重要！市里一直重视！成立了专班，出了措施。不过，”他话锋转，“江州有特殊市情。老工业城市转型，包袱重，稳定是前提。有些问题，比如老企业环保欠账、职工安置，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时间，要稳。改革步子不能太大，得考虑各方承受力。”
周正听出意思：强调困难，让他谨慎，别太急。
分管城建的副市长吴强发言，重点说城北工业园升级：“郑书记，孙市长，各位常委，城北工业园升级是盘活土地、提能级的关键！但推进难，卡在土地整合。天工那块地位置核心，他们要的补偿…远超市里承受力和政策上限。谈了两年，僵着，拖了整体进度！我建议，请市委主要领导再和吴天雄沟通，或者…用更强的措施？”吴强很焦虑。
市委书记郑国华皱眉，没立刻说。市长孙伟说：“天工是纳税大户，吴天雄也为地方做过贡献。还是沟通为主，找双方能接受的方案。硬来容易激化矛盾，影响稳定。再谈谈。”
会议没对城北项目做突破，只说“加大协调”。周正看在眼里，郑国华谨慎，孙伟想“维稳”，吴强急却没办法。天工集团，在常委会上就显露出分量。
散会后，周正对林峰说：“城北工业园，加到行程里。明天就去。”
接下来几天，周正很忙。他不去安排好的“经典路线”，去厂区、工地、社区、农村。
在江州钢铁厂，他穿工装进高炉车间，噪音大、热气足，听老炉长说设备老、环保投入少、研发弱，还有几千职工的饭碗和转型焦虑。
在一家中型机械厂，老板拉着他说：“周市长，不是不想升级！贷款难！银行看我们是传统行业，门槛高！想引自动化生产线，审批盖章跑了小半年！耽误不起啊！”
在城郊一个受化工遗留问题影响的村子，他进民房，听村民说井水有味、庄稼歉收，看墙上“还我绿水青山”的褪色标语，心情沉。
在港口新区，他看规划图宏伟，实地只有几栋厂房和闲置土地，管委会主任说：“招商难，好项目被周边市抢走了。”
每次走访，周正都拿小本子记，追问细节。他很少当场表态，但专注的眼神和平和的询问，让接触的人觉得他务实。
这天下午，周正只带林峰，去城北工业园。园区萧条，不少老厂半停产，设备生锈，空地长草。园区中心，上百亩地被高墙圈着，门紧闭，挂着“天工集团储备用地”的牌子。墙内长草，和周边要改造的环境很不搭。
“这块地，闲了多久？”周正问陪同的园区管委会副主任马斌。
“快…快五年了。”马斌擦汗，“当初天工拍下来要建高端物流中心，后来规划变了，市场也变，就搁着。市里想收回或置换，整合进升级规划，但吴董那边…条件咬得死。”
“什么条件？”
“除了要按现在市场价补土地款，还要在港口新区核心区无偿换同等面积商业用地，外加三个新建安置房项目的总承包权…”马斌声音越来越小。
周正眼神冷。这不是谈判，是绑架。天工想靠这块地要更多利益。
这时，几辆黑色豪车开来，停在不远处。为首一辆车门开，一个高个、穿考究唐装的中年男人下来，身后跟着几个气势凶的随从。是天工集团董事长吴天雄。
吴天雄堆着笑，大步过来，伸手：“哎呀！这位是新来的周市长吧！久仰！鄙人吴天雄，天工集团的！听说周市长来视察城北，我赶过来汇报！怠慢了！”
周正和他握手，感觉对方手掌厚，有掌控一切的自信。“吴董事长消息灵通。”
“关心家乡建设嘛！”吴天雄笑，看那片荒地，话里有话，“周市长，您看城北，太破了，该改造！我们天工响应号召！这块地，我们愿意拿出来支持升级！就是…”他搓手，“集团有难处，这么大块地压着资金，股东有意见。市里要是能考虑我们的合理诉求，比如港口新区那边…”
“合理诉求会考虑。”周正打断，语气平淡却有力，“但得合法合规，符合江州市整体规划和公共利益。怎么盘活这片地，市里会通盘考虑，依法推进。”
吴天雄笑僵了下，又恢复：“是是！有周市长这话，我们放心！相信在您领导下，城北一定能变好！”他转口邀请，“周市长刚来，没尝过江州河鲜吧？今晚我在‘望江楼’设便宴，给您接风，汇报集团想法，您一定来！”
“谢谢吴董。”周正婉拒，“今晚有工作。调研刚开始，吃饭不急。等情况摸透了，该谈工作时再谈。”他对马斌说：“马主任，继续看。”
吴天雄看周正背影，笑没了，眼神阴。这个新来的常务副市长，年轻却硬气！不是一顿饭能打发的。
结束走访，回办公室时天已黑。周正揉太阳穴，桌上摊着资料和笔记。手机亮，是秦筝的信息：“江州水深，第一仗打得怎样？”
周正回复：“碰到礁石了。水比想的浑。有个拦路的大鳄，胃口大。”
秦筝很快回：“意料之中。盘踞多年的地头蛇，不好动。查到什么了？”
周正：“有块卡脖子的地，要价很高，今天还直接来‘邀请’。看样子能量不小，根扎得深。”
秦筝：“明枪好躲，暗箭难防。这种地方势力关系网多。他敢硬气，肯定有倚仗。查他的资金链，查核心项目审批和利益输送，可能找到破绽。他的对手或受害者，可能是你的盟友。”
周正想了想：“资金链…受害者…明白了。谢了。你那边呢？”
秦筝：“休整完，归队了。新任务，去西北。可能一段时间联系不上。你保重，稳着来。”
周正心头一动，回复：“西北风沙大，注意安全。江州这边，我会小心。等你消息。”
秦筝：“嗯。安。”
放下手机，周正看今天在城北拍的照片——天工那片荒地像块疤。吴天雄的倚仗是什么？光商业强势？背后是不是有江州的利益链，甚至…保护伞？
林峰敲门进来，递文件：“周市长，您要的天工集团近五年投资项目、纳税、拿地记录，还有…环保处罚记录的汇总。”
周正精神一振：“这么快？”
“有些是公开的，有些…费了点劲。”林峰低声说，有深意。
周正翻文件。天工业务多，地产、建筑、物流，还有小额贷款。纳税多，是明星企业。但拿地的方式和价格，有些可疑，尤其好位置的地，招拍挂像“量身定做”。环保处罚记录显眼：近五年，旗下三家化工、建材子公司，因违规排放、环保设施不正常运行等，被罚十七次！但罚款少，整改要求没落实，后续监管松。
周正眼神锐起来。环保，这把悬在传统企业头上的剑，或许能撬动天工这块石头！吴天雄再横，在环保法规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大势面前，也不是没弱点。
“林秘书，”周正合文件，目光亮，“通知市环保局局长张立民，明天上午九点来我办公室。准备江州近年重点污染源清单和环保督察整改台账。天工那几家被罚的工厂，重点标出来。”
“是，周市长！”林峰眼里有光，应下。他感觉，这位新来的常务副市长，调研完要动真格了。江州下面，一场较量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