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苻叶来说,这是多事的一夜,差点去世,被动袭胸,然后极为满足地胡吃海喝一顿,最后好好睡了一觉。虽然结果是好的,但是过程压力很大。
对于沈奕雪来说,这是复杂无言的一夜,和一个不算男子生死相依后还妄图洗去身上他的气息,最后却躺在床上无法休息只得苦修一夜。
对于萧玉衣来说,这是充满传奇和造化的一夜,本来是无限接近死亡,最后幸得陌生贵人相助,不仅起死回生而且一步登天成为强者。
那,这对于羽洛来说,又是怎样的一夜呢?
说实在话,也就是羽洛现在元神脱离躯壳,不受身体上疾病的影响,不然她绝不会有能力克制住自己,愤怒的力量爆发怕是可以毁掉一切看见的东西。
然而,始作俑者现在一半在苦修,试图快速恢复自己丧失的力量,一半则躺在自己的床上,不知道是不是在干什么不可名状的事情。
羽洛很愤怒。
既恼怒自己软弱,居然为了见熵一面,剥离出自己的元神,突破了限制一切肉身接近的结界,最后落了个元神被囚禁的结果。
同时,她也恼怒于熵为了推动在西域造疫的计划,居然以自己的元神控制她的躯壳,让教内还存在实际掌控者,不至于让计划怠惰下来。
但是,抛开这些不愉快的东西不谈,羽洛其实现在可以说是非常的惬意——
熵虽然用邪术困住了自己,但是这里环境非常不错,是羽洛很喜欢的幽静氛围,而且摆脱了躯壳的桎梏,羽洛可以很舒服地修习一些困难的术法。
而像她这般强者,元神几可化为实型,对周围的感知非常真实,可以直接利用源源不断的灵气进行修炼。
羽洛当然不会知道,这里可是熵当初费了大功夫才为她修造的修习之所,只不过羽洛从来没来过,第一个享受到的是她目前还是名义上的弟子苻叶。
要是羽洛现在不是元神的状态,她相信以熵重伤后的状态创造的囚笼,定然不可能让她如此狼狈。
她的指尖抚过雕花木窗的纹路,冰凉的触感顺着元神脉络漫开时,她忽然想起是十数年前在窗前亲手种下的那株雪梅。
那时指尖触到的花瓣,也是这样带着沁骨的凉,却不像此刻,凉得让人心头发紧。
这间屋子实在太舒适了。
铺着云纹锦缎的软榻陷下去时恰到好处,桌上青瓷碗里的灵茶总冒着氤氲热气,连墙角燃着的安神香都恰好是她从前最爱的水沉香——
对于修炼之人,源源不断的灵气更是无价之宝,几乎可以让呆在这里的人,生不出一丝离开的感觉。
可只有羽洛自己知道,每当她试图穿过那扇虚掩的木门,元神就会撞上一层无形的壁垒,像是撞在烧红的烙铁上,疼得她几乎要散成漫天光点。
她深吸一口气,元神凝聚出的身形在烛光里微微晃动。
右手捏起“裂穹诀”的起手式——
这曾是羽洛十分得意的术法,全盛时期能劈开千里雷云,此刻却只让空气泛起一圈浅淡的涟漪。
木桌上的茶盏晃了晃,茶汤里的倒影碎成一片,随即便又归于平静。
“真的不行吗……”
羽洛低声自语,额间渗出细密的元神冷汗。
她换了术法,指尖凝出三枚冰棱——
这是元神状态下最易催动的攻击手段。
冰棱呼啸着撞上木门,却在触到那层壁垒的瞬间化作水汽,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她试过引动天地灵气,可这间屋子里的灵气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任她如何运转心法都纹丝不动——
只能汩汩地往身体里吸收。
她甚至试过最笨的法子,凝聚全身元神之力去撞那面墙,结果却像是孩童用鸡蛋去碰石头,疼得她蜷缩在软榻上,半天没能缓过劲来。
窗外传来几声虫鸣,像是真的有人在庭院里养着秋虫。
羽洛望着那片被木窗框住的夜空,忽然觉得这惬意的小屋子,比任何狰狞的囚牢都更让人绝望。
她抬手按在胸口,能清晰地感觉到元神核心在微微震颤,那是力量被硬生生困住的不甘,也是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
夜还很长,她知道自己不能停下。
可当又一次术法无功而返时,羽洛看着自己近乎凝实的手掌,第一次对“”自由”这两个字,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渴望——
同时,也又一次实打实地体会到了愤怒对一个人的,巨大而真实的压力。
回想一开始,羽洛只是在熵提到由她推进对西域造疫的计划时,诚恳地和熵说“暂时搁置,等着祂功力恢复再说”,结果元神就被囚禁。
“你为什么这么着急呢?你就如此想看到尸横遍野的场景吗?”——
这是羽洛看到转身离去的熵时,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虽然,羽洛现在悲悯世人,极不情愿再参与这般屠戮无辜之人的行动,但是她自幼受到教内法则束缚,一切都是以教内利益为重,面对不得不手沾鲜血的结果也不会推辞。
她对熵的劝阻不过真的是旧情作祟,不忍心一个为了自己舍去半身修为的人再操心这些,只希望祂现在可以好好地修炼,先恢复自己的修为再做打算。
结果,熵还是觉得祂的“教内利益”比自己的修为更为重要。
“你半数元神,又要修习多久才可出关?”
羽洛自嘲似的笑了笑,眼角渗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泪水,但也只是这一丝泪水,浇灭了她心中对熵的最后希望。
“我又何曾不想回到过去?那时候的我们多么快乐啊,你难道都忘了吗?”
“我们本可拥有那般幸福的未来,你又何必这样?”
“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开始不认识你了,阿隼。”
羽洛本来觉得自己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是现在她觉得眼角的泪水在渐渐模糊双眼。
她斜倚在软榻上,锦缎被角攥得发皱。
肩头止不住地颤抖,起初只是压抑的呜咽,后来泪水决堤,哭声便带着抽噎的颤音漫开来。
她侧着脸埋进枕间,鬓发散乱地贴在濡湿的脸颊,泪水顺着下颌线滴落,打湿了衣襟。
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榻沿雕花,连元神凝聚的身形都因这剧烈的悲恸而微微虚浮。
谁又会在意,现在的她,也不过是一个花信年华的女孩子。
她又该怎样,才能算是真正的对得起现在的自己,没有碌碌无为,虚度年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