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深时的意识像是从很深的水里慢慢浮上来,混沌中最先抓住的感官是“重”。
眼皮重得像是粘了层浸过水的棉絮,还结了层细薄的霜。无论他怎么用力眨眼,都只能感觉到眼皮下微弱的光线变化,连条缝隙都撑不开。
他甚至能摸到眼皮上细细的绒毛,沾着点冰凉的水汽,一蹭就痒得想打喷嚏。
“又是这样……”他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经历过几次不明不白的“重生”,他早就学会了先稳住心神。反正慌也没用,不如先搞清楚眼下的处境。
他张了张嘴,想发出点声音确认周围的情况,喉咙里却只滚出几声细弱的“啾唧”声,软得像刚破壳三天的雏鸟叫,连他自己都觉得没底气。
周围静得可怕,只有风“呜呜”地从某个方向刮过来,像是谁在远处哭,带着刺骨的凉意,顺着他稀疏的绒毛往皮肤里钻。
他下意识地把身体蜷缩成一团,小爪子紧紧贴在肚子上,却还是能感觉到身下地面的冰凉。
粗糙又潮湿的泥土,沾着点雪融化后的湿意,冻得他爪子尖都发麻。
以往每次醒来,总会有个暖融融的身子挨着他。这次,他伸出爪子摸了摸身边,只有空荡荡的冰凉,连一丝熟悉的气息都没有。
鹿深时心里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他试探着往前挪了挪,四肢软得像煮过的面条,刚挪半寸就重心不稳,差点栽倒在地上。
“有人吗?”他又“啾”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风没有回应,反而刮得更猛了,卷起地上的细沙和碎雪,打在他的耳朵上,有点疼。
他把脑袋埋进前爪间,尾巴不自觉地缠上了后腿。尾巴比他想象中要软,覆盖着一层细密的绒毛,像小时候外婆织的毛线团,稍微能挡点风。
他用鼻尖蹭了蹭尾巴尖,绒毛上的暖意让他稍微安定了些。
不知道等了多久,寒冷像藤蔓一样缠上四肢,从爪子蔓延到脊背,连呼吸都带着白雾。
鹿深时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他知道不能再等了。他深吸一口气,撑起前肢,试图把身体撑起来。
可这具身体实在太弱小了,前腿刚承受住体重就开始发抖,没坚持两秒就“啪”地一声摔回地上,下巴磕在坚硬的泥土上,疼得他闷哼一声。
“这身子也太弱了……”他小声嘀咕,用爪子揉了揉下巴,又试了一次。
这次他学得聪明了点,先把屁股撅起来,再慢慢伸直后腿,可刚站直一半,后腿就软得像没骨头,再次摔了个四脚朝天。
小肚皮贴在冰凉的地上,他打了个寒颤,索性不起来了,就那么躺着喘气,小胸腔一鼓一鼓的,带着点挫败感。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风里突然传来了不一样的声音。
不是风声,是某种生物踩在积雪和枯枝上的“咯吱”声。先是模糊的,慢慢变得清晰,还有沉重又规律的脚步声,每一步都踩得很稳,正一步步朝他靠近。
鹿深时瞬间屏住呼吸,耳朵紧紧贴向声音来源的方向,连呼吸都放轻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能闻到一股陌生的气息:带着雪后松林的清冽,混着点松针和泥土的苦涩,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兽毛腥气。
那不是他记忆里任何一次“重生”时遇到的气息,陌生得让他心跳加速。
还没等他想明白是敌是友,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力道。
不是疼,是被轻轻含住的感觉,对方的牙齿很钝,却稳稳地把他整个提了起来。
鹿深时吓得浑身一僵,爪子下意识地蜷成小肉球,连呼吸都忘了。
这种被叼住后颈的感觉太熟悉了,是动物世界里最原始的保护姿态,可他不知道对方是谁,心里还是忍不住发慌。
冷风“呼”地一下扑了他满脸,风里夹着细小的雪粒子,打在脸上像小针扎一样疼。他
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鼻尖发酸,小声嘟囔了一句:“能不能……换个方向啊?有点冷。”
他也知道对方听不听得懂人类的语言,只是下意识地抱怨。果然,那力道没有丝毫变化,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方向前进。
雪粒子打在他的眼皮上,冰凉刺骨,他只能尽量把脑袋往怀里缩,尾巴缠得更紧了些,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尾巴上的绒毛沾了点雪,他用爪子把雪拂掉,再把尾巴绕到脖子上,勉强当个“小围巾”。
就这样被叼着走了大概几分钟,鹿深时的脸颊已经冻得麻木了,连耳朵都耷拉下来。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后颈的力道突然松了。
他失重般地往下掉了一寸,吓得他赶紧闭紧眼睛,直到双脚踩在地面上才松了口气。
可地面还是一样的冷,甚至比刚才更甚,肉垫接触到的瞬间,他又打了个寒颤。难道是对方要丢下他?
鹿深时心里一慌,心脏砰砰跳得厉害,他连忙朝着脚步声的方向“啾啾”叫了两声,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恳求:“别丢下我……我跟着你走,行不行?我不添麻烦的。”
脚步声停了下来。鹿深时能感觉到对方就在他面前,呼吸均匀,没有恶意。
下一秒,后颈的力道再次传来,他又被提了起来。
只是这次的角度变了,之前是脸朝前对着风雪。现在变成了侧着身,脸颊贴在对方的绒毛上,风一下子小了很多,连雪粒子都打不到他了。
鹿深时愣了一下,心里泛起一丝微妙的暖意。
他悄悄抬起头,用脑袋蹭了蹭对方的下巴,那里覆盖着厚厚的绒毛,软乎乎的,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温度,一点都不吓人。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靠在对方的嘴边,听着对方沉稳的呼吸声,感受着对方平稳的步伐,心里的恐惧渐渐消散了些。
对方的步伐很稳,即使走在崎岖的雪地里也没有颠簸,像是对这片土地熟悉到了骨子里。
鹿深时象征性的闭上眼睛,能感觉到风从耳边掠过的速度慢慢变慢,空气中的气息也变了。
雪的寒意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泥土和干燥草屑的味道,还有一种淡淡的、温暖的霉味,像是到了某个封闭的空间。
果然,没过多久,风声就彻底消失了,周围的温度也慢慢升高。后颈的力道一松,他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这次的地面不再冰冷,反而带着点被阳光晒过的暖意,踩上去软乎乎的,像是铺了层干燥的茅草。
他舒服地叹了口气,试探着往前爬了几步,四肢终于不再像刚才那样僵硬。
这时,他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温暖的庞然大物,对方轻轻卧了下来。
紧接着,一个粗糙却温暖的东西舔了舔他的脑袋——是舌头。
带着点湿润的温度,舔过头顶的绒毛时有点痒,但很轻,没有丝毫恶意。
鹿深时僵了一下,犹豫了两秒,慢慢放松下来。他鼓起勇气,朝着那团温暖的气息爬过去,一点一点地钻进了对方身下的绒毛里。
厚厚的绒毛裹着他,像陷进了温暖的棉花堆,连指尖的冰凉都慢慢散了。他能听到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像擂鼓一样,却格外让人安心。
鹿深时把自己埋得更深了些,小脑袋靠在对方的肚皮上,能感受到对方呼吸时的起伏。
他打了个哈欠,之前的疲惫、寒冷和紧张瞬间涌了上来,眼皮越来越重。他蹭了蹭对方柔软的绒毛,小声嘀咕了一句:“谢谢你……你是溪午吗?”
鹿深时有些猜测,毕竟如果不是母亲就只有溪午才会对自己这么照顾了。
话没说完,他就沉沉地睡了过去。在他睡着后,那团庞然大物动了动。
他用前肢轻轻把他拢在怀里,喉咙里发出低沉而温和的呼噜声,像是在守护着什么珍宝。
洞穴外的风雪依旧呼啸,卷着雪粒子打在洞口的岩石上,发出“噼啪”的声响,而洞穴内,却温暖得像春天里的第一个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