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很快，马上皇帝因身体原因选择退位，传给了太子。
登基大典这日的天，亮得格外早。
东方天际刚泛起鱼肚白，长乐宫的檐角就已被镀上一层金辉，殿内烛火通明，映得满室珠光流转。
沈软软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被凤冠压得微微低垂的眉眼。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金线绣成的凤凰尾羽——那羽毛层层叠叠。
每一根都耗费了绣娘半月功夫，此刻却像捆缚着她的枷锁，沉重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太子妃，这凤冠的流苏还需再调短些吗？”负责梳妆的老宫女姓周，是宫里的老人，手法格外轻柔。
她捏着凤冠两侧垂落的珍珠流苏，小心翼翼地问，“太长了怕走路绊着，太短了又失了气派。”
沈软软抬眼，镜中流苏晃动，珍珠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她此刻平静下的心跳。
“不用了，周嬷嬷，”她声音轻缓，听不出情绪，“就这样正好。”
周嬷嬷应了声，又拿起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想插在她的发髻右侧。
沈软软却轻轻抬手拦住：“嬷嬷，这支步摇太沉了，换支银质的吧。”
她记得原主的体质偏弱，太重的首饰会让她头晕。
虽然她如今占据这具身体，不必真的承受眩晕之苦，却要维持住“沈清辞”该有的柔弱。
周嬷嬷愣了愣，随即笑着点头：“还是太子妃细心。”
说着便换了支小巧的银质梅花步摇，轻轻插在她的发髻间。
001在意识海里轻声跳动：“宿主，萧景的死士已经混进西侧侍卫队，共十二人，全是黑风山出来的亡命之徒。
李嵩的禁军也按计划调到了西华门，距离太和殿只有半柱香的路程。”
“嗯。”沈软软在心里回应，目光扫过镜中自己的脸——脂粉掩盖了原本的苍白。
唇上点了淡淡的胭脂，看起来气色极好，可那双眼睛深处。
却藏着与这喜庆氛围格格不入的冷寂，“刘安那边呢？他的药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001的声音带着一丝机械的笃定。
“他在太医院的药房里备了‘牵机引’，无色无味，服下后半个时辰发作，症状与急病无异。
他计划在登基大典后，以‘为皇后调理身体’为由，将药送进东宫。”
沈软软微微颔首。
刘安是萧景最后的底牌，也是她计划中的“意外”——她本可以提前揭穿刘安的阴谋，可她没有。
她需要这场“意外”来印证萧煜对她的在意，需要让他知道。
除了萧景的明枪，暗处还有无数针对她的冷箭，这样她之后的“牺牲”，才会更让他痛彻心扉。
这时，院外传来萧煜的脚步声，伴随着侍卫长恭敬的问候。
沈软软深吸一口气，从梳妆台前站起身。
门被推开的瞬间，她看到萧煜穿着明黄色的龙袍，一步步走进来。
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在烛火下熠熠生辉，玄色镶边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
往日里带着几分冷意的眉眼，此刻却盛满了温柔的笑意。
“清辞，”他快步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揉进眼里，“你今天真美。”
沈软软微微屈膝行礼，指尖自然地搭在他伸出的手心里。
他的掌心温热，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触感真实得让她几乎要忘了这只是一场任务。
“殿下今日也格外英气。”她抬起头，脸上绽开一抹浅淡的笑，眼尾微微上挑，带着恰到好处的娇羞。
这是她练了无数次的表情——既不能太热情，显得刻意；
又不能太冷淡，让他失望。
要像初春的绿萼梅，带着一丝清冷，又藏着几分暖意，勾得他心痒难耐。
萧煜果然很吃这一套。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低头看着她腕间的羊脂玉镯——那是镇国公夫人送的，镯身上刻着细小的梅花纹。
“怎么没戴我给你准备的那只？”他轻声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沈软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故作惊讶地说：“哎呀，我忘了。光顾着挑首饰，把殿下送的玉镯落在妆奁里了。”
她语气带着几分懊恼，像是真的犯了错。
萧煜笑着摇头，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锦盒：“我就知道你会忘，特意带来了。”
他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只和她腕间那只相似的羊脂玉镯。
只是镯身上的梅花纹更细致，还镶嵌了几颗细小的珍珠。
“这个本该在封后大典上给你的，提前戴上，就当是我给你的登基贺礼。”
他拿起玉镯，轻轻套在她的另一只手腕上。
玉镯微凉，贴合着肌肤，带着淡淡的暖意。
沈软软看着两只叠在一起的玉镯，心里第一次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不是感动，而是一种类似“惋惜”的情绪。
惋惜这个男人，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深爱的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很好看，”她露出一抹真诚的微笑，“谢谢殿下。”
萧煜的眼睛亮了起来，牵着她的手往外走：“走吧，该去太和殿了。父皇和母后应该已经在那里等我们了。”
两人并肩走出长乐宫，御道两旁的侍卫和宫女齐齐跪地行礼。
口中高呼“太子殿下千岁，太子妃娘娘千岁”。
声音整齐划一，在空旷的宫道里回荡，带着一种庄严肃穆的压迫感。
沈软软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两侧的侍卫，在几个面生的面孔上停顿了一瞬——那是萧景安排的死士。
他们的手都按在腰间的匕首上，指节泛白，显然已经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
走到御道中段时，一阵风吹过，带来了腊梅的清香。
萧煜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
他伸手拂去她发间沾染的一片花瓣，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清辞，等登基大典结束，我们就去江南好不好？
我听说江南的三月，桃花开得像一片粉色的云。
还有你喜欢的早梅，我们可以在那里住上一个月，远离宫里的这些烦心事。”
沈软软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心里泛起一阵刺痛。
江南？那是原主生前最想去的地方，也是她在这个世界里，唯一想过的“如果”。
如果她不是攻略者，如果这不是一场任务。
她或许真的会陪他去江南，看一场桃花，赏一次早梅。
可她不能。
“好啊，”她笑着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期待。
“我早就听说江南的风景很美，一直想去看看。
到时候，殿下要陪我去西湖泛舟，去苏州看园林。”
“都依你。”萧煜笑得更温柔了，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他没有看到，沈软软在他转身的瞬间，眼底的笑意瞬间消失，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静。
太和殿越来越近，殿门前的百官已经按品级站好，看到他们过来，纷纷低下头。
沈软软能清晰地看到前排几位老臣鬓角的白发，能听到他们压抑的呼吸声。
甚至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息——所有人都知道。
今天不仅是登基大典，也是萧煜和萧景彻底摊牌的日子。
就在他们即将踏上太和殿的台阶时，西华门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混乱的喊杀声。
声音由远及近，带着兵器碰撞的刺耳声响和人的惨叫声。
萧煜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下意识地将沈软软护在身后。
厉声对身边的侍卫长说：“王统领，立刻带人去查看！保护好太子妃！”
“是！”王统领不敢耽搁，立刻带着一队侍卫往西侧跑去。
沈软软适时地抓紧萧煜的衣袖，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颤抖：“殿下，是萧景吗？他真的动手了？”
她的身体微微发抖，看起来害怕极了。
萧煜回头，握住她的手，语气坚定：“别怕，有我在。我不会让他伤害你的。”
他的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也很紧张，可他还是努力维持着镇定，想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就在这时，几个穿着侍卫服的死士突然从两侧的廊柱后冲出来。
他们的动作极快，手里握着锋利的匕首，直扑萧煜。
萧煜反应极快，拔出腰间的佩剑，挡住了第一刀。
“当”的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惊得百官一片哗然。
“保护陛下！”
“抓住刺客！”
混乱中，沈软软的目光锁定了人群中的萧景。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混在死士里，手里握着一把长剑，眼神凶狠地盯着萧煜。
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在寻找机会，一个能一击致命的机会。
萧煜与死士缠斗在一起，龙袍的下摆被匕首划破，露出里面的白色里衣。
他的身手不错，早年跟着太傅学过剑法。
可死士人数众多，又都是亡命之徒，招招致命，他渐渐有些吃力。
沈软软站在他身后，看似害怕得不知所措，实则在密切关注着萧景的动向。
终于，在萧煜分心抵挡左侧死士的攻击时，萧景抓住了机会。
他像一头猎豹般从斜后方冲出来，长剑直指萧煜的后心。
那剑很快，带着凌厉的风声，眼看就要刺穿萧煜的龙袍。
“殿下，小心！”沈软软大喊一声，几乎是本能地冲了过去，挡在萧煜的身后。
长剑刺入身体的剧痛瞬间传来，沈软软能清晰地感受到冰冷的剑锋划破皮肉、穿透内脏的触感。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她华贵的凤袍，也溅在了萧煜的龙袍上。
那红色鲜艳得刺眼，像极了御花园里开得最热烈的腊梅。
“清辞！”萧煜的声音撕心裂肺，他猛地转身，抱住倒下来的沈软软。
眼神里满是惊恐和不敢置信，“清辞，你为什么要这么傻？为什么要替我挡这一刀？”
沈软软靠在他的怀里，嘴角不断涌出鲜血。
她能感受到生命力正在快速流逝，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可她知道，任务快要完成了。
她抬起手，颤抖地抚摸着萧煜的脸颊，指尖沾染的鲜血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
“殿……殿下，”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每说一个字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我……我爱你……能为你……死……我很……开心……”
这是她精心准备的最后一句台词，是压垮萧煜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看到萧煜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滴在她的脸上，温热的触感让她几乎要动摇。
可她很快又清醒过来——这只是一场任务，她不能心软。
“不！你不能死！”萧煜紧紧抱着她，身体不停颤抖。
“太医！快叫太医！清辞，你坚持住，太医马上就来！”
他抱着她，像抱着一件稀世珍宝，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沈软软轻轻摇了摇头，她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她的目光扫过周围混乱的场景——王统领带着侍卫已经赶了回来，正在围剿剩下的死士；
萧景被几个侍卫按在地上，眼神凶狠地盯着她，像是在恨她破坏了他的计划；
百官们围在周围，脸上满是震惊和惋惜。
很好，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的“牺牲”，所有人都会记住，太子妃沈清辞为了保护新帝，死在了登基大典上。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萧煜的脸在她眼前渐渐变得不清晰。
她能听到他在不停地喊她的名字，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因为悲伤而变得急促。
她最后看了他一眼，在心里轻轻说：再见。
意识彻底模糊的前一秒，001的声音在意识海里响起：“宿主，任务完成度100%，评分S+。
萧煜对‘沈清辞’的情感浓度达到峰值，符合‘永生难忘’的核心要求。
即将脱离当前世界，是否确认？”
“确认。”沈软软在心里回应。
随着她的回应，身体的剧痛瞬间消失，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模糊。
她最后看到的，是萧煜抱着她撕心裂肺的样子，是他龙袍上那片刺眼的血迹，是他眼底那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任务完成，脱离中……
系统空间里沈软软看着后续，他抱着沈软软冰冷的身体，在太和殿前站了很久。
他废除了当天的登基大典，将她的遗体带回长乐宫。
亲自为她擦拭身体，换上她最喜欢的月白色锦裙。
他坐在她的床边，握着她冰冷的手，一夜白头。
三天后，萧煜正式登基，改元“景和”。
他下旨追封沈清辞为“孝贤纯皇后”，以皇后之礼厚葬。
将她的陵墓建在自己的帝陵旁边，承诺死后与她合葬。
他没有再立过皇后，也没有再纳过一个妃子，后宫里的宫殿大多空着。
只有长乐宫保持着沈清辞生前的样子，每天都有宫女按时打扫，仿佛主人只是出门未归。
每年腊梅盛开的时候，萧煜都会独自一人待在长乐宫，看着院中的绿萼梅，手里握着那对黄铜梅花镇纸。
他会轻声念她写过的诗，会抚摸她用过的砚台，会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说话，仿佛她还在他身边。
只是他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个为他挡下致命一击、让他爱入骨髓的女子。
不过是一个来自异世的攻略者，而他们之间所谓的“深情”，不过是一场以任务为终点的骗局。
凤袍染血，梅香散尽，这场以爱为名的戏。
终究以一个人的死亡和另一个人的余生怀念，画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