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江夏最后一夜》
长江的晚风，裹挟着水汽与暮春的暖意，吹拂着江夏城的万家灯火。许湘云坐在码头边的石阶上，看着眼前打包好的简单行囊，心里一半是即将踏上追寻李白之旅的兴奋，另一半，却是对这停留了数月之地的淡淡离愁。
“喏，给你的。”一个油纸包递到她眼前，打断了她的思绪。是李沛然。他额角还带着些许忙碌后的薄汗，眼神却比平日更亮些。
湘云接过，打开一看，是几块精致小巧的米糕，散发着清甜的香气。“张翁给的？”
“柳莺儿姑娘差人送来的，”沛然在她身边坐下，拿起水囊喝了一口，“说是给我们路上垫肚子。她人没来，怕当面送别又哭得不行，耽误我们行程。”
湘云捏起一块米糕，小心咬了一口，软糯香甜。想起那个因她一曲《山鬼》而夺得花魁、视她为知己的明媚歌伎，前几日来道别时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也是一软。“莺儿姐姐是真心待我们好。这江夏城，张翁、莺儿姐姐，还有茶楼里那些夸我辣菜地道的伯伯们……这一走，还真有点舍不得。”她难得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惆怅。
李沛然侧头看她，晚风吹起她鬓角的碎发，那双总是闪着狡黠或不服输光芒的眼睛，此刻映着江上渔火，显得格外柔和。他笑了笑，语气却依旧带着他惯有的调侃：“许湘云同学，你这‘移动的粽子’居然也开始伤春悲秋了？别忘了我们可是要去找李白，你的头号偶像！拿出你当初在课堂上跟我抢楚辞注解的气势来。”
“你才粽子！你们全家都是粽子！”湘云立刻被点燃，习惯性地怼了回去，那点离愁别绪瞬间被冲散大半，“我这是真情流露，懂不懂？哪像你，冷血无情，数据分析机器！”
沛然也不恼，反而笑意更深：“好好好，我冷血。那待会儿放河灯，许愿找李白这种‘热血的’事儿，就交给你了。”他说着，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两盏小巧的荷花灯，灯芯尚未点燃，花瓣却做得极为精巧。
湘云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呀！河灯！你哪儿弄来的？”唐代已有在江河中放灯祈福的习俗，尤其在离别之际。
“刚才去买干粮，看见有个老婆婆在卖，就买了两盏。”沛然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手为之，“既然是在江夏的最后一夜，总要有点仪式感。入乡随俗嘛。”
两人寻了一处僻静的水边，用火折子小心点燃了灯芯。温暖的烛光在薄薄的纸壁内摇曳生姿，将荷花映照得朦胧而梦幻。
“快，许愿！”湘云双手捧着自己的那盏灯，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虔诚和期待，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低声道：“愿我们顺利找到李白，亲眼见证他‘搁笔叹崔颢’的历史性时刻！最好还能蹭他几首诗，学个一招半式！”
她的愿望直接而热烈，充满了对未知冒险的向往，一如她这个人，纯粹又充满活力。
李沛然看着她，烛光在她脸上跳跃，仿佛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灯，又抬眼望向漆黑江面上那点点繁星般的渔火，沉默了片刻，才轻轻将灯放入水中，低声道：“我的愿望是……希望她别闯祸，能平平安安的。”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被江水流动的哗哗声掩盖。
“你许的什么愿？”湘云放完灯，凑过来好奇地问，眼睛亮晶晶的，“是不是也跟我一样，想着找到李白后怎么拜师学艺？”
沛然迅速收敛了脸上的细微情绪，换上惯常那副略带戏谑的表情，抬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说出来就不灵了。而且，以你的闯祸能力，我的愿望大概率是白费。”
“李沛然！”湘云捂着头抗议，“我什么时候闯过大祸了？哪次不是机智化解？倒是你，动不动就数据分析，差点被古人当成妖人！”
“是是是，许女侠智勇双全，是在下有眼无珠。”沛然从善如流地作揖，眼里却满是笑意。
两盏荷花灯随着水流缓缓飘远，逐渐融入江心那片璀璨的星河之中。一个愿望炽热如朝阳，奔向传奇；一个愿望沉默如江水，守护当下。
嬉闹间，湘云习惯性地去摸腰间悬挂的那枚在黄鹤楼买的仿古玉珏——这是他们穿越的唯一“纪念品”，也是他们之间一个特殊的信物。指尖触及，却感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微温。
“咦？”她轻呼一声，拿起玉珏仔细查看。月色下，青白色的玉珏似乎比平时更润泽一些，那原本冰凉的温度，此刻竟变得温温的，仿佛被手心捂了很久。
“怎么了？”沛然注意到她的异样。
“这玉珏……好像有点热。”湘云将玉珏递给他，“你摸摸看。”
沛然接过，触手果然是一片温润，绝非夜风能吹出的温度。他眉头微蹙，仔细打量着玉珏，上面的云纹在月光下似乎也流动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微光。“奇怪，之前一直都是冰凉的。难道是……”他想到了一种可能，心跳微微加速，“难道它会对某些特定的时间、地点或者……能量有反应？”
这个猜测让两人同时沉默下来，穿越的离奇经历和这枚伴随他们而来的玉珏，本身就充满了未解之谜。它绝不仅仅是普通的纪念品。
就在这时，沛然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一堆废弃的渔网木架后，似乎有个黑影猛地缩了回去！
“有人！”他压低声音，一把拉住湘云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后带了一步，同时警惕地望向那个方向。
江风吹过，木架发出吱呀的轻响，那里空无一人，仿佛刚才只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你……你看错了吧？”湘云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抓着他的衣袖，小声问道，“是不是野猫？”
沛然没有放松警惕，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那片阴影。“不像。那影子比猫大。”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们从决定离开，到转让店铺，再到此刻在这里放河灯，不过一天时间。谁会特意跟踪我们到这里？”
湘云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是……崔明远的人？他还不死心？”那个纨绔恶霸虽然因为李白的间接打击和李沛然的反制而暂时偃旗息鼓，但以他的心胸，确实可能怀恨在心。
“不一定。”沛然摇头，眼神深邃，“也可能是对我们‘楚湘阁’生意红火眼红的人，或者……是对我们本身感兴趣的人。”他想起那个在黄鹤楼前点破他们“异星”身份的神秘道士，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们的言行，他们的“才学”，在这个时代或许本身就是一种显眼的存在。
他仔细倾听片刻，周围除了江水声和风声，再无其他异响。那个黑影似乎已经离开。
“此地不宜久留。”沛然拉起湘云，“我们回去，今晚警觉些。”
两人拿起行李，匆匆离开江边，回到临时落脚的简陋小屋（店铺已转让，他们暂借张翁一处闲置旧屋栖身）。
闩好门，又用木棍抵住。屋内只有一盏如豆的油灯，光线昏暗，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斑驳的土墙上，随着火焰轻轻晃动，气氛无端变得有些凝重。
原本离别的愁绪与启程的兴奋，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湘云坐在木板床上，忍不住又拿出那枚玉珏。它似乎已经恢复了往常冰凉的触感，静静地躺在她手心，仿佛之前的微温只是她的错觉。
“沛然，”她抬起头，脸上少了平日的跳脱，多了几分认真，“你说，这玉珏突然发热，和刚才那个偷看我们的人，会不会有关系？”
李沛然靠在门边，注意着外面的动静，闻言回过头。“不知道。”他回答得很诚实，“但这提醒了我们，穿越并非一场知道历史就能通关的游戏。这个世界有它自身的运行规则和未知的危险。前路或许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细缝向外望去。夜色中的江夏城寂静无声，远处隐约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明天，他们就要离开这座初步接纳了他们的城市，奔向不可知的未来。
“早点休息吧。”他关上窗户，语气恢复了镇定，“明天还要赶早路。既然决定了去找李白，那么不管遇到什么，走下去就是了。”
湘云握紧了手中的玉珏，用力点了点头。恐惧和疑虑只是一时的，对诗仙的向往和探索未知的勇气很快又重新占据了上风。
油灯熄灭。黑暗中，两人各自躺在简陋的床铺上，都能听到对方清浅的呼吸声，各怀心事。
江夏城的最后一夜，在温暖赠别、隐秘愿望、莫名窥视和玉珏异动的交织中，缓缓流逝。
而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无边无际，即将载着他们，驶向浩渺的历史烟波深处。前方是心驰神往的诗仙踪迹，还是潜藏着未知的重重迷雾？那枚看似普通的玉珏，又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长夜漫漫，答案，尚在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