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远见范宗这般模样,只觉得他的情况远比自己想象中要好多了。
看样子谢润之虽是酷吏,却也是言而有信,并未在牢狱之中为难范宗。
他当即就道:“范先生,是我!”
“方才仵作替常勉验尸,说常勉身上有抓痕和咬痕,稍后谢大人便会将验尸文书呈于徐尚书。”
“这件事,尚有转圜的余地。”
范宗听到这话,微微一愣。
早在当日收到宋明远书信时,他便有所犹豫——
他知道自己不该连累宋明远等人。
可身在牢狱之中,纵然他太清楚会落得何等下场,但对家人的思念仍像蔓延的潮水一般,止不住挡不了。
更何况宋明远更是在信中说道,无论如何一定不能认罪。
因此,纵然头两日范宗面对着刑部的严刑拷打,亦是按照宋明远的交代所说。
如今听到事情尚有转圜,范宗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落下。
“苍天有眼!”
“真是苍天有眼啊!”
宋明远第一次见范宗如此模样,当即伸手穿过铁栏,紧紧握住他的手。
“范先生。”
“您再忍忍,用不了多久,想来朝廷的旨意就会下来。”
“如今按照大周律法,杀人要偿命。”
“可若朝廷和刑部定重新审理此案,想来最多也会判您一个流放的罪名。”
“只要能保住您的性命,一切就好办多了。”
范宗点点头,也握紧宋明远的手。
“明远,辛苦你了。”
“近来晴姐儿他们……可还好……”
宋明远将范雨晴近来的举动一一告知,最后道:“范先生您放心,从前晴姐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小姐,如今却能独当一面。”
“就在前两日,她与我说,若您能留下性命,待您养好身体和伤势后,她也想去宋氏族学授课。”
“她说,纵然她的学问比不上您和二叔,但教丙字班的学童却是绰绰有余。”
“她还说,她一直记得您的话,人活在世上要向前看。”
“她纵然身为女子,也不能自怨自艾,想要尽其所能为天下人、为天下百姓做些实事。”
范宗听到这话,只觉得陌生——
若非宋明远指名道姓,他几乎要怀疑宋明远所说的这人是不是自己的女儿。
从前的范雨晴,与京城寻常女子无异,整日做做针线活、陪母亲说说话,满心只想着如何嫁一个好夫婿。
可如今的范雨晴,却宛如巾帼英雄。
一时间,范宗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感慨。
宋明远见他神色,隐约猜到他心中所想,便道:“范先生。”
“祸福相依。”
“坏事未必真是坏事。”
“如今当务之急,是您好好顾着自己的身子,早日踏出这刑部大牢。”
“若有什么话要说,等你出去后再说也不迟。”
范宗连连应是。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宋明远才匆匆离开刑部大牢。
毕竟谢润之今日允许他来牢中探视,本就不合规矩。
若是耽搁久了,难免会有人说三道四。
宋明远踏出刑部大牢,只觉浑身轻松不少。
不管事情最终结果如何,眼下的局面,已比从前已好上太多。
宋明远回去后,范雨晴已将这等喜讯告诉了陆老夫人等人。
众人自是高兴不已。
陆老夫人更是感叹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你们看,这老天爷果然是长了眼睛的!”
范雨晴虽性子坚韧了不少,但到底只是个小姑娘而已。
如今她听到这话,顿时又红了眼眶。
“老夫人。”
“您说的是。”
“多谢您这些日子收留我们母子几人,若不然,只怕我们早就没了性命……”
若问她恨不恨常勉,她自然是恨的。
她更是恨常家。
恨常家教子无方。
恨常家明明已入狱,常家为何还想派人对他们一家子痛下下手!
她觉得父亲说的没错,整个大周早已无王法可言。
但她又觉得,正因有像宋明远这样的人在,整个朝廷好像也不是无药可救。
宋明远见大家面上浮现笑容,嘴角也不由微微翘起。
可就在这时,吉祥匆匆走了进来,凑近他耳旁说了几句。
宋明远面上笑意微敛,当即道:“祖母。”
“姨娘。”
“翰林院的郑大人来了,我出去一趟。”
陆老夫人等人听说是翰林院的人,而非刑部与常家来人,并未放在心上,转而继续说话。
但宋明远心里清楚。
官官相护。
郑之光今日登门,想来是给常阁老当说客的。
很快。
宋明远匆匆行至书房,只见郑之光已坐在书房喝茶。
他拱手上前,道:“郑大人。”
郑之光的眼神落在宋明远面上,面上带着几分难得一见的和缓。
“明远啊。”
“当日本官命你在家中闭门思过,原以为你会改过自新,但万万没想到他却掺和进范宗一案中。”
“你呀你,简直太冒失了些!”
宋明远面上含笑,丝毫不见波澜。
“大人这话。”
“下官倒是有些听不明白。”
“范编修虽为下官好友,亦是下官恩师,但下官时刻谨记自己是朝廷命官,不愿叫翰林院与您蒙羞。”
“不论是众人前去刑部闹事也好,还是范姑娘跪于常家大门之前也罢,下官都从未露面的。”
郑之光:“……”
他很想说上几句——
你倒是没露面。
但整个京城上下,谁不知宋光与范雨晴皆是得宋明远指点,才敢如此大胆的?
可郑之光亦知道宋明远这话没有说错,整件事从始至终,宋明远可是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啊!
郑之光深吸一口气,继而开始苦口婆心劝道:“明远啊!”
“如今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你又何必藏着掖着?”
“此事,正因有你在背后坐镇,所以他们一个个才会如此行事!”
说着,他的声音便低了些,更是道:“常阁老在朝中经营多年,人脉遍布,你一个个小小的编撰,偏要和他对着干,这不是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吗?”
“你难道要为了范宗这个将死之人把自己的前程也搭进去?”
宋明远:“……”
他很想问上郑之光一句——
您说的是道貌岸然。
若您真的这样在意我的前程,如何会叫我回家闭门思过?
他虽心里如此想着,但他更知道胳膊是拗不过大腿的,便只沉默着没有接话。
郑之光更是循循善诱道:“依我看,你不如就此罢手。”
“常阁老已经知道刑部提审范宗之女一事。”
“常阁老说了,只要你不再插手此事,从前你们的恩怨是一笔勾销,若以后翰林院有升迁的机会,他定会帮你留意。”
“你年纪轻轻,前途无量,犯不着为一个将死之人,把自己的路堵死……”
宋明远深知以常阁老的性子,定说不出此等话来。
敲打是真。
但这话,想来却是郑之光自己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