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一个清晨，薄雾如轻纱般尚未完全散去，省城街道上车辆稀疏。
华建公司的车队悄然驶出总部大院，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打头的是林国栋锃亮的黑色进口轿车，无声地彰显着权威。
紧随其后的是张波那辆半旧的桑塔纳2000，后面跟着两辆考斯特——车里坐着物资供应部部长吴强、常青花园项目部负责人罗明、副经理张海峰，以及城东项目部经理刘强等人。
车窗外的法国梧桐树叶已染上金边，在略带寒意的秋风里簌簌作响，飘落几片黄叶，预示着深秋的肃杀。
这是罗明把报告交给张波后的第四天，也不知道张波和林国栋都交换了什么利益，今天是准备去考察张海峰联系的几个供应商。
第一站在恒信建材搅拌站。
离恒信的搅拌站还有半公里远，就看到王老板带着几个穿着崭新却不太合身夹克衫的管理人员，手里攥着崭新的安全帽，早早地站在路边等候。
车刚停稳，王老板就小跑着上前，腰弯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殷勤地拉开林国栋的车门：“林总、张总，几位领导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我们搅拌站今天特意停工半天，就等着各位领导来指导工作，把把关啊！”
林国栋矜持地点了点头，目光却越过王老板，锐利地扫视着搅拌站略显简陋的门楼——铁皮焊接的门柱上刷着红漆，写着“质量第一”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他嘴角似乎微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张波则显得随和许多，拍了拍王老板的肩膀，声音洪亮：“王老板太客气了！指导谈不上，我们就是来实地看看，摸摸底。”
张海峰没有参与寒暄，一下车就直奔料场。
他蹲下身，从散落的水泥堆里抓起一把灰粉，在指间熟练地捻了捻，感受着颗粒的细度，又凑近鼻子闻了闻气味：“这是p.o42.5级的？生产日期是多久的？”
王老板连忙跟过来，脸上堆着笑：“张副经理真是行家！一摸一闻就知道！都是最近三天生产的，绝对新鲜！”他转身指挥工人，“快！把库房苫布掀开，让领导们看看新到的货！”苫布掀开，露出码放整齐的水泥袋，每袋上都清晰地印着鲜红的出厂日期。
物资部长吴强站在一旁，手里翻着恒信提供的资质文件，眉头紧锁。
他忽然“哼”了一声，指着其中一份检测报告：“王老板，你们实验室的cmA资质证书，下个月就要到期了吧？这检测报告上的公章，看着怎么有点模糊不清呢？”这话语带着明显的质疑和敲打意味，目光却有意无意地瞟向林国栋的方向。
王老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额角渗出细汗，赶紧解释：“吴部长明察！续期的材料都交上去了，下周，最迟下周新证就能拿到！这报告绝对货真价实，市质检站系统里都能查到的！绝不敢糊弄领导！”
罗明没有理会这边的争执，他正拉着搅拌站的技术主管，指着远处的生产线和筒仓盘算：“我们现在9栋楼齐头并进，每天水泥需求量最低四十吨，高峰期可能要冲到六十吨以上。你们这三条生产线，满负荷一天能出多少？最大库存能备多少？运输保障怎么样？从你们这里到常青花园，八公里，高峰期路况复杂，两小时内能保证送达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他的问题直接、务实，直指项目运行的命脉。
技术主管指着设备回答：“罗总放心！三条线火力全开，日产八十吨没问题！筒仓最大库存五十吨！运输有五辆专用罐车，司机都是熟手，路也熟，两小时内送达，我们敢打包票！”
这时，城东项目部经理刘强凑了过来，脸上带着笑容，话却是对着王老板说的：“王老板，你们给常青花园的报价，我看着挺合适。我们城东项目马上也要上量了，水泥用量也很大。你看，要是两个项目一起供，量大从优，价格是不是还能再商量商量？”这话看似随意，却是在试探林国栋一系能否分一杯羹，也隐隐有压价的意思。
王老板眼睛一亮，刚要顺势接话，却被林国栋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打断了。
林国栋背着手，踱步到配料控制台前，指着上面的仪表盘，语气严肃地问王老板：“配料系统的计量精度怎么样？误差范围控制在多少？混凝土强度要是波动大了，出了问题，责任可不是小事！”他这个问题，既是技术询问，更是在强调质量和责任的沉重，隐隐有给恒信加压的意味，同时也是对刘强插话的微妙回应。
张海峰立刻上前一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卷了边的笔记本翻开，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数据和日期：“林总，昨天我们项目部技术员刚对恒信最近供应的水泥做了三组试块抽检，28天标准养护后的强度值都在38mpa以上，超出设计值（35mpa）三个兆帕以上！单组波动范围在±1.5mpa以内，完全符合规范要求。这是详细的检测记录，请您过目。”他将本子递过去，数据翔实，有力地支撑了恒信的质量。这一举动，既是在回答林国栋，也是在林国栋面前展示他（张海峰）的工作细致和专业，同时也在无形中为恒信说了话。
吴强却不依不饶，他又翻起了恒信的车辆管理台账，指着其中几页：“王老板，你这几辆罐车的保养记录不完整啊！这个月只登记了一次？车辆要是关键时候在路上抛锚了，耽误了浇筑时间，混凝土初凝了，这个责任，你们担得起吗？谁负责？”他的语气带着咄咄逼人的质问，矛头再次直指恒信的管理漏洞。
王老板额头上的汗更多了，连忙招呼调度：“快！快把车辆保养手册和维修记录都拿来给吴部长看！”他一边擦汗一边保证：“吴部长放心！我们规定是半个月一小保，一个月一大检！这几个司机都是跟着我干了七八年的老师傅，技术过硬，责任心强，绝对不会掉链子！”